蘇青梅朝思暮想,終於盼到他今天回來,清晨起來便忙著盛裝打扮迎接丈夫,一顆心比那思春的少女還要患得患失,在鏡子前照來照去,也不知道到底那裏不滿意。
“娘,不用照了,快走吧。”雲翡不由分說,扯著她出了房門。
走到垂花門,七歲的阿琮被乳母齊氏領著,早就等的不耐煩,見到母親便撅著嘴道:“娘,你可真磨蹭。”
“急什麼,你爹還沒到呢。”蘇青梅牽過兒子的手朝外走,一路上心竟然怦怦亂跳起來,好似新婚的時候,又幸福又激動。
走到影壁前,一早就被派到大門口等候的丫鬟茯苓正急匆匆往裏走,見到蘇青梅忙笑吟吟道:“夫人來的正好,將軍馬上就到。”
阿琮小短腿走不快。
雲翡等不及,提著新做的石榴裙繞過影壁,跨出大門,春燕般飛下了台階。
大隊人馬已經到了府門前,為首一匹高大神氣的黃驃馬上端坐的正是荊州州牧雲定權。
他斜身一跨從馬上一躍而下,玄色風氅被風吹得鼓起來,露出腰間青龍劍和腰帶上的遊龍玉佩,挺拔頎長的身軀沐浴在融融春暉下,英俊瀟灑,氣宇不凡。
雲翡心裏暗歎:爹真是越發好看了,果然權勢才是男人最好的衣裝。
她笑吟吟迎上去正要喊爹,卻見雲定權下馬之後卻沒有朝著大門走過來,反而轉身走向一輛馬車。
這馬車並不是雲家的。
大紅色的簾帷上繡著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絢麗奪目,邊角上淡緋色的流蘇被風吹得飄起來,像是一片片的櫻花,紛紛擾擾的開得十分嬌嬈。
雲翡莫名有種不好的感覺。
雲定權挑開簾帷,從裏麵扶出一位十八\九歲的嬌俏女子。她身著一襲玫瑰色春衫,腰肢細的仿佛輕輕碰一下就要折斷。冰玉般白皙精致的一張臉,春暉下閃著淡緋色的瑩光,那是永春堂裏十兩銀子一盒的脂粉,也抹不出來的光澤和顏色。
這種色澤有個讓人心痛而無奈的名字:青春。
雲翡臉上的笑僵了,嘴邊的一聲爹硬生生卡在牙縫裏,腳下如有千斤重,往前邁不動一步。
雲定權扭頭看見女兒,淡淡地招呼:“阿翡,過來見過你二娘。”
二娘!頭頂像是炸開了一個驚天霹靂,雲翡的第一反應是回頭去看她親娘。
蘇青梅牽著兒子的手,呆若木雞地站在大門口,一腳在門內,一腳在門外,像是一座被釘在地上的木雕。
永春堂最好的胭脂亦無法蓋住她此刻蒼白如鬼的臉色,甚至連嘴唇都是白的,一張臉像是在雪水裏泡過,唯一的顏色,是赤紅的眼珠,好似要滴出血來。
雲定權牽著那女子的手走過來:“青梅,這是林清荷。”
他神色平靜鎮定,絲毫沒有愧疚不安,風淡雲輕的一句話,仿佛說的是:我路上瞧見一朵荷花,挺好看,順手摘回家。
“清荷見過姐姐。”林清荷嬌羞溫雅的施了一禮,纖柔嫵媚的笑容,年輕又好看,好看的像是千萬把利劍。
萬箭齊發,箭箭穿心。
蘇青梅搖搖欲墜,很想昏厥過去,醒過來發現這隻是一個噩夢,然而她偏偏頭腦清醒的很,林清荷的眉眼音容,一顰一笑,雲定權牽著她的那隻手,她看的清清楚楚。
你不是說,這輩子都不納妾,隻有我一個人嗎?
這句誓言像是一股狂風在她腦海裏肆虐呼嘯,吹得她腦仁快要炸開,可偏偏嗓子如被刀子割了一刀,疼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身子抖得像篩糠,淡粉色披帛上的百蝶穿花,好似每一隻都在振翅欲飛。
淚水如滂沱大雨,糊花了半個時辰才精心畫好的妝容。十兩銀子一盒的胭脂,她心疼了許久才狠心買下來,隻為了抹上去叫他喜歡。可惜,這麼好的胭脂擋不住時光的手,留不住人的心,隻能驗證誓言的虛偽和可笑。
薄如蟬翼的披帛從她肩上滑下來,頹敗無力地掉在地上,上麵每一隻蝴蝶都折了翼,再也飛不起來。
雲翡吃力地扶著她搖搖欲墜的身子,腦中閃過外公臨終前的話,那時,她還存著一絲幻想,或許是外公搞錯了,或許她永遠也用不著對爹留心眼,可是現在,她知道,這一刻終於是來了。
幾年之後,她捧著一杯梨花白,含笑問雲定權:“爹,你有沒有在很快活的時候,突然被最心愛的人刺過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