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細雨如織,梧桐樹葉被雨水衝刷後閃閃發亮,輕輕搖擺著。草叢間傳來一陣陣愜意的蟲鳴聲,有鳥兒振翅從樹上飛向天空。
英菲迪尼慢慢地行駛著,雷克斯將兩邊的窗戶搖下來,清風灌進車內,帶著車道兩邊濃鬱的梧桐樹芬芳。
艾麗莎下意識地嗅了嗅。黑色絲綢蒙住了她的眼睛,她沒有試圖去解開,因為她知道神秘人在自己身邊,自己是安全的。她伸開雙手,在空中摸索著,似乎想要抓住微風。
車子慢慢行駛著,宛如在爬行。雷克斯雙手握著方向盤,目光卻注視著副駕駛座位上的艾麗莎。日式別墅漸漸隱沒在後視鏡中,雨霧彌漫,掩映在綠樹間的別墅像一片幻影。
雷克斯擦了擦眼角,視線變得清晰起來。他將一張音樂唱片放進車內的播放器,紅燈閃爍了幾下,一陣鋼琴聲傳了出來。
艾麗莎的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手隨著音樂在看不見的鋼琴上彈奏著。
路邊的風景在悄悄地變化著,高大的梧桐漸漸變少,出現了少量的住宅。雷克斯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他的旅途剛剛開始。但是他們已經接近了城市邊緣,越來越接近艾氏療養別墅了。
寬闊無人的柏油馬路上漸漸出現了車輛,很多行人披著雨衣,撐著雨傘,道路兩邊有著繁華的商鋪。很快,這些景物漸漸消失了,被大片大片的樹木代替。
英菲迪尼從另一個城市奔赴而來,穿過繁華地帶,又朝著城邊而去。下午兩點時,英菲迪尼停了下來。
艾氏療養別墅在雨中沉默著,噴泉池中的白瓷噴頭淋著雨,長椅在雨中靜默。汽車引擎發出低沉的嗡嗡聲,像大群的蝴蝶同時在扇動翅膀。
雷克斯將車窗關上,關掉了音樂。艾麗莎的臉上掠過一絲緊張,她不安地四處張望著,雖然她什麼都看不見。
雷克斯拔出鑰匙,車內一片沉寂。
雨絲在車窗玻璃上滑過,留下一道道水痕,一切都很朦朧。
雷克斯的喉嚨很堵,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握住艾麗莎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
艾麗莎的手很柔軟、很溫暖,手指纖細,帶著淡淡的百合香氣。雷克斯讓她的手指撫摸過自己的額頭、眉毛、眼睛、鼻梁、嘴唇……他的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雷克斯的手放開了,艾麗莎撫摸著雷克斯的頭發,拍了拍他的臉,發現了他臉上的淚水,頓時露出驚訝的神情。
她剛想說些什麼,雷克斯猛地吸了吸鼻子,打開車門,走了出去。然後走到另一邊,打開車門,扶艾麗莎走下車,將一把雨傘塞進她的手中。
艾麗莎茫然四顧,感受到了車外的新鮮空氣。
雷克斯深深地看著被蒙住眼睛的艾麗莎,一步步地倒退,輕若無聲。雨點落在他的脖子上,一片冰涼。
“你在哪裏?”艾麗莎的雙手在半空中摸索著,慌張地問道。
雷克斯飛快地上了車,英菲迪尼發出沉穩的轟鳴聲,倒車,調整方向,車子駛入了大路。
等艾麗莎將絲綢拿下來,驚訝地看到了父親的療養別墅時,神秘人早已不見了蹤影。她發現雨傘的手柄處貼著一張字條,上麵寫著“不要告訴藍震霆你已回家”幾個字。
英菲迪尼朝城市的另一端開去,如同一道藍灰色的閃電劃過街道。
在尹洛雪家的樓下停了一會後,雷克斯將一個用牛皮紙包起來的盒子拿出來,上了樓。樓梯間很暗,電梯旁依然立著“電梯已壞,請走樓梯”的牌子。
雷克斯沿著樓梯走上去,在尹洛雪家的門口停了下來,將包裹放在郵箱上,又看了看黑色的防盜鐵門。
“別走……”尹洛雪站在鐵門後,對他伸出手,眼神透著哀求。
他打了一個激靈,再仔細一看,鐵門後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他轉身走下樓梯,回到車中。這時,雨幕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雙手頂著公文包,消失在樓梯口。
不一會,尹洛雪衝了出來,手中拿著一個包裹,目光焦急地四處尋覓。包裹已經拆開,露出裏麵的防水資料夾。尹洛雪的手中還捏著一張字條,字條在風中抖動。
雷克斯靜靜地看著她,隻要他打開車門喊一聲,他們就能相見。但雷克斯隻是坐著,看著尹洛雪沿著小路尋找著自己,朝公寓住宅區大門跑遠。
雨變小了一些,雨滴拍打著車窗玻璃,雷克斯發動了車子,從另一條路駛向後門。
雷克斯打開車窗,大顆的雨滴爭前恐後地進入車內,打濕了他的衣服。他麵無表情地望著前方。
尹洛雪:
這個包裹裏所有的資料都是我搜集到的證據,有人證、物證,有錄音、照片,還有視頻。我總結了藍震霆的三宗罪。
第一宗,十年前,藍震霆為了騙取保險金,故意縱火造成慘案。
第二宗,艾特麗集團的新產品“艾麗兒”致癌物含量嚴重超標。
第三宗,在沒有通知股民的情況下,藍震霆私自抵押和轉讓全部股票。
你馬上將證據轉交給檢察院與商務銀監製裁會,務必盡快向他們說明情況,藍震霆隨時有逃走的可能。你不用問我為什麼不親自去做,因為我的時間不多了。
我走了,不要來找我,這一切終將了結,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另:艾麗莎已安全到家。
雷克斯
手機鈴聲響起,屏幕上“尹洛雪”三個字不停地跳動,雷克斯凝視著屏幕,按下了關機鍵。
英菲迪尼沿著大路呼嘯而過,濺起朵朵水花。
雷克斯回到別墅時,羅威一臉興奮地告訴他藍震霆答應了他們的收購條件。
“他約我們一會去簽約。”羅威來回走動,激動地喃喃自語,“隻要他的錢一進我們的賬號,他就完了!我把簽約地點約在百合穀若涵的墓前,雖然他很不情願,他當然有些不情願,但是他必須來,他沒有選擇。我必須要讓若涵看到這一幕!”
雷克斯默默地看著羅威,雨水從頭發上流下來,落在了地毯上。
羅威終於注意到雷克斯一直沒說話,於是停住腳步問道:“雷克斯,你怎麼了?”
雷克斯動了動嘴唇,輕聲說道:“沒什麼,我隻是有點累。”
“最近辛苦你了,你立了大功,等今天簽約後,我們好好慶祝一番。”
“慶祝什麼?”雷克斯深深地看著羅威,似乎要看到他的心底去。
羅威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雷克斯:“當然是慶祝我們的勝利,慶祝我們擊敗了藍震霆,搞垮了艾氏一家!”
搞垮了艾氏一家……是啊……
雷克斯的心裹著一層冰,心髒幾乎要凍僵了。他動了動嘴唇:“恭喜你了,羅威。”說完,他轉身走上二樓。
“你去幹什麼?我們馬上要出發了!”羅威對他的背影喊道。
“換件衣服。”雷克斯沒有回頭。
關上臥室門,雷克斯靠著門站了十幾秒鍾,然後慢慢地走向床邊,脫掉被雨打濕的衣服,換了一套幹淨的。他拉開枕頭的拉鏈,從裏麵掏出一把銀色鑰匙,然後半蹲在地上,拉開床頭櫃下帶鎖的抽屜,小心翼翼地拿出抽屜最裏麵的木盒。
木盒帶著密碼鍵盤,雷克斯輕輕地按下幾個橢圓形按鈕,盒子蓋彈跳了一下。雷克斯將盒蓋揭開,黑色絨布上躺著兩支小手指粗細的針筒。雷克斯拿起一支,晃了晃,明黃色的液體閃著銳利的光,針筒上仿佛殘留著羅威的手指溫度。
那個深夜,羅威將這支針筒遞給他,他一直留到現在,他總覺得還會派上用場,果然,他的直覺是正確的。
雷克斯自嘲地輕笑一聲,拿起另一支針筒,這是一支全新的沒有用過的針筒。他取下針頭,將兩支針筒對準,推動裝滿劇毒液體的一支,朝另一支注射進去。很快,劇毒液體被均分在了兩支針筒中。最後,雷克斯拿起針頭,擰了上去。
他凝視著兩支針筒,透亮的液體分外清澈,仿佛純淨的琥珀。雷克斯沒有一絲表情,眉頭深鎖,漆黑的眼眸注視著這瞬間可以結束人的生命的毒素。他將兩支針筒包在一個紙袋中,放進了外套的內兜裏,起身朝臥室外走了出去。
(2)
從商務銀監製裁會出來後,尹洛雪的心情沒有一絲喜悅。雖然她知道藍震霆即將受到應得的懲罰,但她絲毫沒有勝利的喜悅。
灰色的雲層厚厚地堆積著,仿佛尹洛雪心頭積壓的烏雲,她沿著街頭漫步。一個小時前,她找遍了公寓小區的每個角落,最終確定雷克斯早已離開,便不停地撥打雷克斯的電話,可是對方關機了。
強烈的不安從她的心底湧起,她重新打開那張字條,上麵的字跡十分整齊,是雷克斯想好了後認真寫下的。
雨勢漸弱,雲層依然堆積在天邊,層層疊疊,不漏一絲光亮。
尹洛雪走進街心公園,這時沒什麼遊人。她在一個避風涼亭裏停住了腳步,坐在木椅上。風吹亂了她的頭發,涼涼的頭發輕輕地拍打著她的額頭。
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泥土的味道,涼亭下的人工荷花池裏散發出一股青苔的腥味。她想起了遊樂場的人工湖,燈塔投射的光束,以及雷克斯流著淚的眼睛。
他曾被迫差點親手殺掉自己的媽媽,他差點犯下魔鬼般的罪行。
一想到這裏,尹洛雪就呼吸加促、心驚膽戰起來。
羅威,這個已經變成瘋子的男人精心培養雷克斯,目的就是為了讓雷克斯親手毀掉自己的親生父母。雷克斯一直將他當成最親近的人,卻被他惡毒地種下了一個雷克斯不該有的仇恨。
尹洛雪在雷克斯留下的字條裏找不到任何表明他去向的蛛絲馬跡。
我的時間不多。
這一切終將了結。
時間不多……了結……
天啊!雷克斯到底要做什麼?難道……
他去複仇了?找真正的仇人複仇?
不會的,尹洛雪連連搖頭,將這可怕的想法排除了。
他不可能那麼傻,他剛剛得知自己的身世,一切才剛剛開始,怎麼可能突然結束?可是有何不可能?要知道,他親手參與了綁架艾麗莎的每一個環節,在他做出決定的一瞬間,他的雙手就沾上了罪惡。
現在該怎麼辦?怎麼辦?
尹洛雪咬著嘴唇,字條上的一行字浮現在她的眼前——艾麗莎已安全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