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成首先說道:“既然綁匪在電話中明確說了贖金的數額,那我覺得他們的目的就是要錢。至於作案動機,那要看看老王跟沈隊那邊了解的事主跟她雇主的情況。要是他們都沒有明確的仇人,那就不是報複,還是為了錢。”
沈隊長說道:“我們這邊詳細地詢問了事主的雇主,她在生意上跟生活中確實沒有什麼仇人,也沒有什麼經濟上的糾紛。”
老王接著說道:“我們這邊也沒有問出事主有什麼仇人,而且事主家的經濟狀況很一般,沒有經濟上的糾紛。”
老李繼續說道:“那咱們現在基本上能暫時確定嫌疑人的作案動機就是為了錢,而不是報複。如果是這樣,在嫌疑人沒有拿到贖金之前,受害人暫時應該還是安全的。”
大家都點頭表示認同,他接著說道:“既然大家都認同現在我們掌握的情況和得出的結論,那麼我個人覺得綁匪很可能是綁錯了目標。很有可能是因為事主長期開著老板的奔馳車送孩子上學,無意中被綁匪注意到,誤以為受害人的家庭條件非常優越,所以才下手作案的。按照這個偵查思路考慮的話,那麼關鍵問題來了,綁匪會不會現在已經知道自己綁錯了目標呢?因為受害人今年已經9歲了,肯定會跟綁匪講家裏的情況。到目前為止,綁匪還沒有打來電話,他們現在會不會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綁錯了人該如何收場呢?”
老王說道:“我要是綁匪的話,那麼隻有三種情況可選:一是直接放了孩子;二是降低贖金;三是破罐子破摔,撕票後一跑了之。最後這種是我們最不願看到的情況。”
聽到這裏,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打破沉默說道:“我個人覺得綁匪選擇第二種的可能性更高。”
聽我這麼一說,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我。我繼續說道:“很顯然,這次綁架是經過精心設計的,並且有前期踩點跟選擇對象的過程,隻不過他們沒有摸清楚情況。既然他們下了這麼大的力氣,肯定會選擇要錢,就算知道自己綁錯了人,也很可能隻會降低贖金。既然今天上午10點打完電話後才過兩個小時綁匪就再次打了電話,那麼我認為早晨10點到12點半這段時間綁匪應該跟受害人有過溝通。這應該也是對事主的一個試探,看看事主有沒有能力支付100萬贖金。我覺得贖金的數量其實已經說明了問題。雖然我們覺得100萬確實不是一個小數,但如果按照綁匪的預期來看,顯然還是不多的。”
老李看著我問道:“你說清楚一點,為什麼不多?”
“假設我們是綁匪,我們綁架的對象住在豪華小區,並且開著一輛百萬級別的豪車,那我們會要多少贖金呢?要是我,500萬我都嫌少,100萬肯定是不夠的。綁匪肯定是跟綁架對象核實以後才聯係的事主,並且將贖金定在了100萬。這說明綁匪完全是為了謀財,這樣我們就有了和他們討價還價的空間。”
會議室裏,大家紛紛議論起來,有人覺得我說得有道理。老李一邊抽著煙一邊思考著,又轉過頭跟身邊的沈隊長交流了幾句。
老李說道:“我跟老沈也同意王晗的看法。這麼看來,我們應該先跟事主商量好,首先要保證受害人的安全,絕對不能讓對方察覺事主已經報警了。按照事主真實的家庭條件,這100萬應該不可能在24小時之內籌到。所以,綁匪再次聯係事主的時候,我們需要事主針對贖金數量跟綁匪進行還價,多給咱們爭取一點時間。我們缺的就是時間。另外,我認為對方肯定有作案車輛,所以隻要能從監控視頻那邊查到車的線索,我們就應該能找到人。”
老王這時插話道:“我個人有個感覺啊,我總覺得這幫人肯定不是第一次犯罪。”
張劍納悶地看著老王,說道:“老王,你的意思是,他們這些人之前就幹過綁架嗎?這兩年倒是也有綁架的案子,可都破了啊?”
老王說:“你別著急,我的意思是,既然他們這幫人這麼沉得住氣,準備得這麼充分,我們是不是考慮一下他們這些人或者說這些人中間是不是有人有過前科,倒不一定是幹過綁架案,不然能這麼沉得住氣嗎?剛才技偵部門的同誌也說了,對方兩次聯係事主的手機號碼不一樣,那說明他們是經過充分的準備才作案的,具有一定的反偵查能力。我們要注意這個細節,一定要查一下刑滿釋放人員這條線索,說不定會有收獲。”
最後老李進行了總結發言,並布置了工作:“首先,要對事主進行安撫,做好綁匪來電的通話設計跟安排,爭取時間;第二,留出九個人,分三組連夜認真分析所有調回的監控錄像,尋找可疑人員跟可疑車輛;第三,老沈帶隊負責摸排近一年內全市範圍內的刑滿釋放的大刑人員,並聯係特情隊,在社會特情人員中打探情況;第四,派一組人去事主家周邊蹲守,尋找可疑人員。”
我和老王負責對事主進行安撫。麵對事主夫妻的驚恐不安,說實話,我自己的腦子也是亂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讓他們安心,隻能不停地寬慰他們,保證一定盡全力救回他們的孩子。我看不了事主那種痛苦無助的哭泣,便主動加入了看錄像的工作小組,我恨不得一眼就能從錄像中找到嫌疑人的線索。
也許有人覺得看視頻是份很簡單的工作,但如果放在一個案件中,尤其是綁架這種爭分奪秒的案件中,這就是一份特別需要細心跟耐心的工作。你需要將自己認為有嫌疑的人員跟車輛都按照時間順序記錄下來,尤其是在那個高清探頭還並不普及的年代,有時候一個車牌號碼就需要反複進行核實,實在不能確定數字跟字母的,還要進行標注,跟有可能的數字進行排列組合。內勤的同誌們會根據我們記錄下來的車輛信息一個一個進行查詢,再同車輛登記信息進行比對,然後根據駕駛員信息和關聯信息進行初步篩查。
這是一個工作量超級大的工作,時間看似漫長又過得飛快,要不是思思姐將從食堂打回來的包子放在我麵前,我都不知道已經是早晨8點多了。每個看視頻的人都是雙眼通紅,眼睛又幹又疼,我們已經把所有可疑的車輛情況都記錄了下來,現在就等核查組的人去進一步確認了。
這時,突然聽到有人過來說:“綁匪那邊提前來電話了。”我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兒,剛剛拿起還沒來得及吃的包子又被我放了回去。
幾分鍾以後,老李召集大家到小會議室集合。我們都趕緊跑了過去,到會議室時發現老李正在認真地聽綁匪打電話時的錄音。整個通話過程不到1分鍾,事主說正在湊錢,但實在湊不上100萬,對方答應將贖金降到50萬,再給24個小時,而且明確說不會再降贖金。事主要求跟孩子通話,但是對方並沒有答應,果斷地掛掉了電話。正如我們所預料的,這次打過來的電話又是一個新的號碼。
我正想說話,卻被身旁的老王一把拉住。隻見老李還在一遍一遍地反複聽電話錄音,神情若有所思,手裏的香煙已經燃盡,他卻渾然不知。大家都圍在旁邊,誰也沒有說話,時間就像靜止了一樣,隻有電話錄音還在反複地播放。
突然,老李一下關掉了錄音,不停地揉搓著手中早已熄滅的煙蒂,對著老王問道:“你還記得馬老二嗎?”
老王一愣,問道:“哪個馬老二?”
“就是前幾年咱們抓的那個非法持有槍支的馬老二。我記得是判了七年吧,你趕緊去查一下,應該是2002年的事,看看他是不是出獄了。”
老王驚詫地說:“你懷疑是他?”
“我聽著這個聲音很熟悉,你先去查一下,看看他是不是出獄了。”
老王趕緊轉身離開了會議室。
老李這才注意到我們大家都在,於是說道:“你們先忙自己的事去。”
我們剛要離開,思思姐突然拿著一張單子跑了進來,急匆匆地說道:“老李,你看看這輛車,它在事主老板家跟受害人學校周邊都出現過,但是牌照應該是假的。這是一輛馬自達3轎車,但與車牌號碼對應的信息顯示是一輛桑塔納,應該是套牌車。”
我們趕緊都圍了上去。老李說道:“這段錄像是誰看的?趕緊給我調出來。”
老李將視頻看完以後果斷認定這輛套牌車應該就是綁匪用於前期跟蹤和實施綁架的車輛,視頻中的馬自達3轎車是銀灰色的,並且貼有很深的黑色車膜。因為監控探頭的角度問題,我們沒有辦法直接觀察到車內人員的情況。
老李說:“趕緊聯係街道跟交管部門,將綁架案發生後周邊五千米範圍內所有安裝監控探頭的道路監控視頻都調取回來,一定要找到這輛車的行車軌跡。”
“老李,老李,你說的那個馬老二,四個月前已經被釋放了。”老王還沒進屋,他的喊聲已經先傳了進來。他跑進屋裏,手中拿著一張個人人口信息登記表。
人口信息登記表被迅速遞到老李手中,他的雙眼緊緊盯著那張表,自言自語道:“馬老二啊,看來這回咱們又要見麵了。”我看著他堅定的眼神,實習時對他的崇拜之情再一次油然而生。
有了這些偵查方向,大家沒有那麼手足無措了。我跟老王第一時間趕到了馬老二戶口屬地的派出所,講明了目前的情況。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們先讓派出所的管片民警聯係居委會,讓他們在不說明案情的情況下去外圍找鄰居了解一些基本情況。我和老王不能直接走訪,隻能在所裏焦急地等待。我一直在抽煙,老王則時不時地看看手表,不停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眼睛望著窗外出神。
“王哥,這個馬老二是個什麼人啊?為什麼老李覺得他有嫌疑呢?您覺得是他幹的嗎?”我掐掉手裏的煙問道。
我的話一下把他從出神的狀態中拉回了現實,他停止踱步,回答道:“到底是不是他,要看證據。但是,咱們刑警有時候破案還真要相信直覺,這個東西說不清楚。可能天天跟這些犯罪分子打交道,自然而然就有了這種直覺。”
“那老李就聽了那麼一段錄音,通過幾句話就能認定說話的人是馬老二,這也是直覺嗎?”
“那不是直覺,那是經驗跟閱曆。我也很佩服他這一點,都過去七年多了,他竟然還能記得馬老二的聲音。”
“這個馬老二是個什麼人啊?”
老王回憶道:“什麼人?就是個混混兒,在家排行老二,沒啥正經工作,之前因為尋釁滋事進去過,老婆也讓他給打跑了。他自己從外地買了兩把槍,本來想用這兩把槍幹票大的,還沒等動手呢,就讓咱們給抓了。當時他大概三十多歲,現在應該也四十多了吧。人倒是幹脆,抓了就什麼都招了,也沒費事。”
“那要真的是他的話,這個人真是無可救藥了。這才出來幾天啊?”
“等等看吧,我現在就是擔心啊……”
“如果是他,那咱們就好辦了啊,至少知道嫌疑人是誰了,您還擔心什麼呢?”
他歎了口氣,說道:“這個人之前在監獄裏待過十幾年,心黑手狠,這次的綁架案要真是他幹的,我還真有點害怕。哎呀,莫事,莫事,肯定莫事……”
老王說到這兒沒有再繼續說下去,雙手開始胡亂地搓起腦袋,我能感覺到他好像變得更加焦灼了。情緒這個東西是會傳染的,所以我也開始擔心起來。
兩個多小時以後,管片民警回來了,根據他們下去摸的情況來看,馬老二現在並不在那裏居住,家裏隻有他母親跟老三一家人。鄰居反映說,之前見過馬老二帶一個女的回來。聽他們家老太太說,那個女孩叫李穎,是他兒子新找的女朋友,好像在飯店當服務員,具體是什麼飯店就不清楚了。
老王問道:“這個女的多大歲數,有什麼特征沒有啊?”
社區民警回答道:“歲數不好說,鄰居說看起來挺年輕的,說話是東北口音。對了,長頭發,染成了黃色。”
老王立即將這一情況反饋給老李,並建議應該派一組人過來支援一下,先對馬老二母親家進行監控,重點是摸清楚他這個女朋友的情況。很有可能馬老二會跟他的這個女朋友在一起,至於這個女的是不是也參與了這起綁架案,還需要進一步核實。
掛掉電話後,老王讓社區民警換上便裝,帶我們到馬老二家附近看了看,並給我們指明了單元跟房門號。大概也就半個多小時後,沈隊派來支援的人到了,老王簡單地跟他們交代了情況後就帶著我先回隊裏了。
我們這一出一回,時間又過去了幾個小時,轉眼已是案發第二天下午1點多了。綁架案已經發生30個小時了。
老李看見我們回來,招呼我們趕緊先吃飯,說半個小時以後有新的任務。看著辦公室桌子上內勤買的一桌子盒飯跟飲料,我才想起來這一天一夜我竟然還沒有吃過東西。
“可以啊,這麼豐富,看看都有什麼吃的。”老王一邊說一邊打開了幾個蓋著的盒飯,自己挑了一個宮保雞丁的蓋飯吃了起來。他一邊吃一邊招呼我也趕緊吃。
我擺擺手說道:“我不餓,吃不下去。”
老王感歎道:“年輕人身體就是好,我可跟你們比不了,可把我給餓壞了。這吃飯也是刑警的基本功,學不會可不行!”
看著他吃完一盒又拿起一盒,我問道:“吃飯算什麼基本功啊?”
他解釋道:“當然算了,刑警吃飯講究一個快和飽,誰知道下一個案子是什麼?有時候一出去就是兩三天。早幾年,尤其是去外地弄案子抓人,真到了那個窮地方,一蹲守就是一兩天,方圓幾十裏連個小賣部都沒有,更別提飯館了。你們是趕上好時候了,沒吃過這個虧。”他一手拿著盒飯,一手拉我坐下。“聽我的,趕緊吃點,老李不是說了,等會兒就有新任務了。誰知道這一出去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別等真要抓人的時候沒勁兒啊。”
聽他這麼一說,我趕緊拿起一個盒飯吃了起來。但可能是因為一天一夜沒有睡覺,沒有刷牙,又加上上火,我根本吃不出飯菜應有的滋味。
再次到會議室的時候,我們發現人並不是很多,老李簡單說了一下情況。根據最新的線索,馬老二有重大作案嫌疑。此外,現在已經基本確定他的女朋友也參與了此次綁架案,剛才特情隊的人已經摸到了馬老二跟他女朋友的出租房信息。根據監控錄像提供的線索,作案車輛今天上午出現在了東山附近,我們隊跟沈隊的人已經分成幾組去周邊尋找了。我師父馬亮被調到了我跟王肖這組,等會兒去嫌疑人跟他女朋友的暫住地進行監控。
老王讓我趕緊收拾好東西,拿上銬子準備出發。剛要出門的時候,我師父問我:“你的手機還有電嗎?記得拿上備用電池,指不定啥時候才能抓人呢。準備好了。”
我趕緊跑回宿舍拿了兩塊電池。我回來時老王早已坐在了駕駛的位置上,見我拿著電池上了車,他說道:“以後買手機,別老追什麼新款啊、功能啊。你學學我們老同誌,就用飛利浦,充一回電能用一個星期。”
我們趕到嫌疑人暫住地時已經快下午3點了。他們的暫住地位於一個老舊小區,具體位置在二單元一層。老王讓我師父馬亮先去了解一下地形,再想辦法看看家裏是不是有人。
看著我師父背著他的斜挎包走進單元門,我問老王:“這個不用去找居委會協助了解一下嗎?我師父咋知道他們家有沒有人啊?”
“這點小事你師父能弄明白,放心吧,他的鬼主意多著呢。”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轉眼已過去快一個小時了。我問老王:“我師父不會有什麼事吧?要不我給他打個電話或者發個消息?”
“你放心吧,他剛才給我發消息了,他正坐樓道裏看書呢。”
我被他說得一愣,驚訝地問道:“看書?”
他點點頭說道:“對啊,你沒看見他是背著包進去的啊,他那個包裏什麼都有,零食、小說、雜誌,要啥有啥。”
我們剛說完沒過一會兒,我師父便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走了回來,鑽進車裏。
老王問:“怎麼樣,什麼情況啊?”
馬亮回答道:“家裏應該沒有人,等會兒咱們這個車得換個地方。現在都4點多了,天一黑在這裏就什麼都看不清楚了。回頭你們在車裏待著,我呢,自己找個地方去。”
我好奇地問道:“師父,你咋知道他家沒有人啊?”
馬亮回答道:“我告訴你啊,這種老舊小區有個特點,就是每一層都是三家。這三家的電表箱都在樓道裏,我剛才把他們家的電閘給拉了下來,又在二樓樓道裏看了會兒書,一直沒有人出來過,那肯定就是沒有人在家。等會兒你們把車開到樓的正麵,隻要晚上他們家的燈亮了,就說明回來人了,我在樓道口這邊觀察著,咱們有事通電話就行。”
老王看看我,說道:“怎麼樣,你說你師父多壞,滿腦子都是鬼主意。這招兒也就他能想出來。”
馬亮反駁道:“這可不是壞啊,這叫智慧。別在我徒弟麵前詆毀我。”
這一蹲守就是十幾個小時,轉眼就到了第二天早晨6點多,那屋子裏的燈還是一直沒有亮。我中間給師父打過電話,想換他回車裏坐一會兒,他沒有答應,說在哪兒都一樣,反正都不能睡覺,外邊更好,不容易困。真不知道他這一夜是怎麼熬過來的,我跟老王好歹還能坐在車裏。半夜的時候我就開始感激老王了,幸虧白天我聽勸吃了一個盒飯,不然我現在估計已經餓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