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是結婚後不再吃鹵水大腸的。

芸白淨的皮膚,高挑的個頭,漂亮得大大方方實實在在,讓人心顫,又容不得絲毫的邪念。那種漂亮不僅僅是你能感觸到,仿佛你伸出手就能抓得住。和芸在一起,你會覺得請她喝茶都是對她美的褻瀆,隻有全市最典雅的葡京大酒吧才能與她的氣質相符。偏偏,芸喜好吃俗得不能再俗的鹵水大腸。

芸少年時得了一場病,高燒退去,吃啥都覺得口中無味。父母著急,變著花地做好吃的,芸都吃不了幾口。那日,芸的一個鄉下表哥進城辦事,順路來看看芸。芸圍著表哥嗅嗅,說表哥帶了什麼好吃的東西。表哥有些發窘,說走得急,沒顧上給表妹買東西。芸不信,從表哥口袋裏掏出一個油膩膩的紙包,紙包裏是表哥吃剩下的鹵水大腸。芸就在表哥的驚愕狀態下,狼吞虎咽地把鹵水大腸消滅掉。從此,鹵水大腸成為芸生活中幸福的美食。

芸是年輕男人追逐的天鵝。有才的有貌的有錢的有權的想方設法與芸套近乎,芸都看不上,用芸的話說是找不到感覺。芸在28歲成為老姑娘的生日晚會上,終於找到了感覺,也讓芸的親朋好友沒了感覺。芸看上了一個在區文化館畫畫的半大老頭黑蛤蟆。天下的事真是說不清楚,黑蛤蟆新近喪偶,人家也沒對芸有什麼非分之想,拒絕了幾次。是芸上杆子追那黑蛤蟆,不知芸讀了黑蛤蟆在哪家晚報屁股上發表的一首酸奶果凍味的屁詩,被感動得一塌糊塗。芸迫不及待地就嫁給了黑蛤蟆,短的就沒有什麼值得回味的過程。唯一有帶點味的回憶就是黑蛤蟆不再允許芸吃大腸。黑蛤蟆見不得芸把他認為豬身上最讓人痛苦的部分當作最幸福的部分享用。芸竟然同意了。

黑蛤蟆容不得芸吃大腸,黑蛤蟆自己卻十分嗜好街頭的一種小吃——油炸臭豆腐。經常可以在周末的夜晚,看到芸挽著黑蛤蟆的胳膊出現在老城八角樓附近,黑蛤蟆有滋有味地咂巴油炸臭豆腐串。黑蛤蟆可以一口氣吃掉5串油炸臭豆腐,還可以列舉出吃臭豆腐的10大好處,並且能夠從美學的角度賦予臭豆腐很高的藝術欣賞價值。黑蛤蟆有時吃的膩歪,就把剩下的臭豆腐給芸吃。芸開始時,吃過了就吐,看到黑蛤蟆難過的樣子,就擦擦眼角的淚,說我再試試,好東西也不是一下就可以接受的。黑蛤蟆興奮地摟著芸說是的是的,比你吃的那豬大腸要強幾百倍啊。

芸有一次還是忍不住吃了一回鹵水大腸。芸參加好友露的婚禮,露的父親是一級廚師,拿手的絕活就是鹵菜。露知道芸愛好,特意讓父親精心調製了鹵水大腸。看著色香味俱全的精美佳肴,芸禁不住誘惑,美美地痛快了一頓。芸提前趕回家,洗了三遍手,還刷了牙。可還是被黑蛤蟆嗅出了味道,黑蛤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把自己關在畫室裏畫了一宿裸女像。芸好歹哄著黑蛤蟆,還專門買回了油炸臭豆腐,黑蛤蟆的臉才有了笑容。芸專門去賣臭豆腐的小攤販和人家套近乎,討教製作方法,回到家就試著做。芸做的油炸臭豆腐比街上的還好吃,黑蛤蟆開心地吃,芸支撐著下巴幸福地看著。黑蛤蟆忽然放下手裏的食物,對芸說,你這種神態太美了。黑蛤蟆拿來畫板,把芸克隆到了他的畫夾中。這幅名為《幸福的芸》的畫參加了省裏的畫展,還得了一等獎。黑蛤蟆一夜成名。

露帶著家傳的鹵水大腸去看芸,一進門就捂住鼻子,臭豆腐的味道讓她不能忍耐。芸笑著說,有那麼嚴重嗎,我怎麼聞不出來。露說,你麻木了。當露得知芸把自己的愛好也犧牲了,大罵黑蛤蟆不公,要為芸抱不平。露大聲嚷嚷,我的公主,你怎麼能這樣。芸平靜地說,我愛他啊,愛一個人就該接納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優點和缺點還有他的喜好。露就莫名其妙地摟著芸號啕大哭。

芸和黑蛤蟆結婚5年後,芸病了。芸病得這個世界竟然沒有能力能夠挽留住她。黑蛤蟆整天耗在醫院裏,一步不離的守候著芸。芸拉著黑蛤蟆的手,吃力地吐出一個字,腸。黑蛤蟆說,芸,我去,我去買你愛吃的鹵水大腸。黑蛤蟆買回了一大包鹵水大腸,他夾起一塊放到芸的嘴邊,芸搖搖頭,期望的眼神撫摸著黑蛤蟆。黑蛤蟆說,芸,你是讓我吃?芸點點頭。黑蛤蟆淚如雨下,大口大口吞嚼著說,芸,我吃,你看,我吃。

芸燦爛地笑了,芸燦爛的笑化作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