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人見有陌生的麵孔來訪,便三三兩兩地聚過來,好像也是第一次看到古戲樓子,與我們一起轉悠看。
“這裏唱過大戲嗎?我覺得這不過是民間藝人的雜耍地方。”
“唱過!全本的《穆桂英掛帥》《西廂記》《鍘美案》都唱過,你們不知道,聽老人說起先這戲樓子對麵是東大廟和昭帝寺,再往前兩裏地就是清代商鋪一條街,繁華得很。每逢大集這兒都唱大戲,一唱就是七八天,熱鬧著哩。”
“噢,那你們聽沒聽說過,當年劇團裏有個綽號叫小賤妃的在這裏唱過戲?”
村人搖搖頭,這是明清的戲樓,幾十年前被當作學校,後來成了危房,學校早搬走了。
我走到二層的戲台前,憑欄眺望,想象著當年的繁茂風華,禁不住唱了幾句現代京劇。
我的朋友經不住我的慫恿,也來到台前,唱了一段《梅妃》:
下亭來隻覺得清香陣陣,整衣襟我這廂按節徐行。
初則是戲秋千花間弄影,繼而似捉迷藏月下尋聲……
朋友喜歡戲曲,大學裏曾修過此類課程,程派的韻味還是有的。我叫了聲好。
村民都是在豫劇曲劇窩子裏泡大的,對京劇沒有多少概念。唯獨一個背著柴草的老婆婆似乎聽得很專注,還輕輕地點著頭合著節拍。
“婆婆,一看就知道您懂戲啊。我這位朋友唱得怎麼樣?”
婆婆說:“程派,唱得還中,就是神態不像。”
“哈,真遇到行家了。婆婆,您給指點指點。”
婆婆環顧四周,猶豫著。
“婆婆,我們從城裏來,專們來訪古戲樓。看這戲樓子多年沒有琴鼓聲了,它寂寞著哪。我看您老懂戲,也來一段吧,也不枉這戲樓子在咱村口矗立了幾百年。”
婆婆讓我說動了心,放下柴草,撣撣褂子上的浮塵,伸手捋了捋頭發,蹣跚著走上戲樓。就在她往台中央一站的那個瞬間,我們都驚呆了,隻見她全無了不安和拘謹,一個亮相,開口唱的是《西廂記》裏的紅娘:
怨隻怨你一念差,亂猜詩謎學偷花。
果然是色膽比天大,夤夜深入閨閣家。
若打官司當賊拿,板子打、夾棍夾、遊街示眾還帶枷。
姑念無知初犯法,看奴的薄麵就饒恕了他。
一曲唱罷,竟然往台下丟了個飛眼。我們大聲叫好。
村民說:“還不知道怡萍她娘會唱戲哩。她閨女怡萍在劇團唱戲,多少年也沒唱出個啥樣法。聽說傍了個大款,立馬就出名了。在城裏買了房子買了車,要接她娘進城享福,她娘死活不去還把閨女給罵走了。”
婆婆走下台,朝我笑笑,又佝僂著身子,背起柴草鬱鬱而去。
品咖啡時,我把經過告訴了紅酒,我說:“她肯定就是當年的小賤妃,假如她當初能靈活些,別得罪了權貴,現在也不至於落到這種地步,沒準還在舞台上風光哪。”
“人,總要活個氣節吧。”紅酒不再搭話,凝神望著窗外,輕輕地唱了兩句。什麼詞沒聽清,隻是覺得那曲調除了低回婉轉外還有些許惆悵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