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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三月,霧霾和沙塵暴輪番轟炸著北京城,從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裏麵,傳來了人們高低長短不同,充滿痛苦的咳嗽聲。街上的人們大都戴上了口罩,來抵擋霧霾的侵襲。天空是灰黑色,或是灰黃色,看上去像一塊破抹布肮髒無比。

二老虎停好車,虎妞兒拉開車門從車上跳下來,跑到正在街裏花壇邊抽煙的申沉和輝子身旁。“叔叔好。”申沉彎腰把虎妞兒抱到花壇上麵,虎妞兒不肯,要躥到申沉的背上讓申沉背著。二老虎搖著車鑰匙甩搭甩搭地走過來,“怎麼樣了,閨女好點兒了嗎?”輝子問二老虎。“好多了,現在不燒了,精神頭兒也比前幾天足多了。明天再輸一天液,就應該差不多了。”二老虎接過輝子遞過來的煙點上,“這破天兒,一個多禮拜了吧,就沒痛快過。你們倆是不知道,現在醫院裏麵人滿為患,呼吸門診全是人,都是老人和孩子。抵抗力差一些的,全扛不住。輸液的人山人海,連樓道裏都是人,還有站著輸液的。”輝子厭惡地看了一眼天空,“咱們小時候哪兒見過這天兒啊。 ”“咱們小時候也沒這麼多人啊。現在看個病,頭疼腦熱的,沒個半天兒,根本看不完。”申沉說。二老虎踩滅地上的煙頭兒,“走,閨女,別讓叔叔背著了,咱們回家了。”二老虎把虎妞兒從申沉背上抱過來,在女兒圓圓的小臉蛋兒上狠狠地親了一口。

二老虎的爺爺最近幾天一直感覺胸悶難受。喝過了一些感冒衝劑之類的藥物也沒有見好。這天早上感覺渾身無力,身子倦怠得很。老人強打著精神沒有讓家裏人看出來異狀,他怕影響孩子們的正常生活。其他人吃過早飯,陸續出了家門。呂寧拉著虎妞兒的手,準備送孫女兒去幼兒園了。呂寧臨出門的時候對坐在床上有些發愣的老爺子說:“爸,粥我剛剛熱好了,在鍋裏呢,還有一個雞蛋和一個麵包。都在桌上,您待會兒趕緊吃。我們走了啊。 ”“走吧,走吧,趕緊走吧,別遲到了,走晚了路上車多。 ”“來,虎妞兒,和太爺爺說再見。 ”“太爺爺再見。 ”“哎。好孩子,聽話啊。”老爺子說這幾句話都感到吃力。“爸,天兒不好,您就別出門兒了,就在家待著。”老爺子擺了擺手,呂寧牽著孫女兒走出去。

老爺子扶著椅子慢慢地走到桌子前,身子怎麼這麼沉啊?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雞蛋和麵包,沒有動,鍋裏有早上煮的粥,也沒有胃口。他又端起茶杯,喝了幾口茶,人老了,確實是老了,身子骨不行了。老人心想。張景文和呂寧都已經年過六十,連重孫女兒都快要上小學了。自己這快九十的人,真的是風燭殘年了。老人回想起自己年輕時的樣子,想起老伴兒離開自己也有三十多年了。自己年輕時愛下棋,愛唱京劇,在一眾票友兒裏麵唱得算很不錯的,京劇中的《三家店》《定軍山》《四郎探母》《甘露寺》《空城計》老人都是鍾愛一生。早年間,他有時會騎著車去天橋劇場看戲,回到家,興奮勁兒沒過還要在屋裏哼唱幾句,老伴兒總是在一旁聽得仔細認真,她從沒去過戲園看戲,隻是聽他看他,唉,當年真應該帶老伴兒也去看看。至於下象棋,老爺子想到這兒,一股豪情油然而生,棋局如戰場,從年輕到年老,幾十年來,下過的棋局不計其數,自己一直是常勝將軍。多少不服氣的挑戰者前來,全都是铩羽而歸。景文、景華這兩個不成氣的兒子,是一點兒老子的本事沒學去。“炮二平五,也稱中炮,當頭炮,馬二進三,是應對之法。象棋勢長安,中宮士必鴛,車在河上立,馬在後柵欄,勢成方動炮,破敵兩旁邊。”楚河漢界之上的敵我拚殺,霸氣十足,盡顯英雄本色。

老人想起過去幾十年的往昔時日,心中不免激動,身上出了些汗,覺得好些了,去院裏透透氣兒吧,老爺子慢慢踱步在門外,一陣心慌湧上來,頭暈得厲害,屋前放著老人常坐的木椅,走過去,歇口氣兒,老爺子一步一挪地過去,彎腰去扶椅子,一下沒夠著,怎麼會這樣呢?明明就在眼前放著,又仔細定了定神,再彎腰去扶,還是什麼也沒有摸到,老人心底泛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兩眼一黑,一頭栽倒在地。

“誰是病人的家屬?”醫生為老人量完血壓,又做了一係列簡單的身體檢查,抬頭看了眼掛在掛鉤上的點滴瓶,問了一句。“我,我,我們都是。”張景文和弟弟張景華忙站起來。醫生掃了他們一眼,“你們兩位是老人的兒子吧。 ”“對,我們是他兒子。 ”“行,你們跟我來一趟吧。”張景文和弟弟張景華跟在醫生的後麵往外走,呂寧也站起來跟了出去,“兩個人就夠了,人來多了也沒用,就幾句話。”張景文向呂寧擺了擺手,呂寧停在病房門口,看著兄弟二人隨醫生走進了辦公室。

醫生在椅子上坐下來,又把老爺子的病曆翻看了一下,對站在一旁的兄弟兩個說:“現在的情況基本穩定了,病毒感染引起的急性心肌炎。多虧送得及時,要不然危險很大。老爺子是這個月 14號住的院,半個月了,再住些天,情況徹底穩定了再回家。 ”“好的,謝謝醫生,您看還有什麼要囑咐的,我們回去以後多注意。”兩兄弟關切地問。“嗯……該怎麼說呢,”醫生停頓了一下,“總的來說,是因為這一次的霧霾持續時間較長,病毒比較突出,抵抗力差的人群,比如老人和兒童發病率較高。這次的急性心肌炎也是這個引起的。但是歸根結底,還是老人歲數大了,身體的各項機能都處在比較低微的狀態,我這麼說,你們能明白我的意思吧?這些天在醫院裏,也為老人做了一些檢查,有些檢查的指標很不好,這已經是無法改變的現實,所以你們回去以後,要多注意觀察,畢竟是這個歲數了,還是要早些有個心理準備。”醫生話音剛落,張景文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張景華扶著張景文走出醫生的辦公室,兩個人坐在樓梯間裏麵一起抹眼淚,“咱爸是真老了。”張景文帶著哭腔說完這句話,張景華夾著煙的手一直在抖。

輝子來到醫院那天是下午,這是他第三次來了,一周前,他和申沉一起來看望過一回,當時老人還處於昏迷狀態。二老虎和張景文還有呂寧兩口子正坐在病房裏小聲說著話。“輝子來了。”呂寧站起來,把椅子讓給輝子,自己輕輕地靠坐在病床上。

“你今兒沒事兒了,店裏不是事兒挺多的嗎?”二老虎問輝子。“沒事兒,有海洋在那兒盯著呢。 ”“輝子,你要是忙就別老往醫院跑了,現在情況好多了。別太擔心。”張景文對輝子說。“叔叔,我真沒事兒。不放心,過來看看。對了,我剛才來的時候,薑叔兒還問,說老爺子好點兒了沒有,他說明後天他讓薑南帶著他來看看。”輝子對他們說。“瞧我們這家的事兒,把院兒裏院兒外的全驚動了,昨天申沉還帶著他奶奶來過了,也是那麼大歲數的人了,真不容易。”呂寧說。 “這不是應該的嗎?誰讓關係那麼好呢,好幾十年,兩三代人的交情了。”輝子對呂寧說。“這次呀,多虧了薑叔兒,那天要不是他在家呢,發現我爺爺倒地上了,趕緊打的急救電話,又趕緊給我爸打電話,還真危險了。”二老虎說。“沒告訴新雅姐?”輝子問。二老虎扭頭看向張景文,“沒告訴她,本來是想打電話,讓她回來,可第二天脫離危險了,就決定這回先不讓她知道了,省得她又來回折騰。”張景文說。“也是,身邊兒這麼多人呢,別讓新雅姐跟著擔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