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沉剛剛走過一個路口,衣袋裏麵的電話就響了起來,是二老虎打來的。
“你今天沒上班啊?”二老虎在電話裏麵問。“沒去,有點兒事兒。 ”“哦,我早上走的時候看你的車還在呢,沒什麼事兒吧? ”“沒事兒,放心吧。”申沉掛掉電話,卻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他的不遠處就站著美冬。美冬也認出了他,又好像不認識他似的望著眼前衣衫不整頭上還有傷的申沉。美冬一動不動地望著他。申沉慢慢走到美冬跟前,美冬還穿著以前常穿的那件黑色長款大衣,看上去十分瘦小嬌弱。她看著申沉看著自己,就低下頭,再揚起來的時候眼眶裏已經有了淚光。
“美冬。”申沉的聲音聽起來遠遠的,叫了她一聲,現在美冬的眼裏灌滿了淚水,她走近申沉再次低下頭去,像是自言自語地輕聲說道:“沒意思,真的,一個人沒意思。 ”
申沉這會兒安心了,頭靠在美冬的肩上睡著了。睡得很沉。在地鐵二號線裏坐了一整圈。人真多呀,太擠了,濃重的汗餿味一股股湧來,到處都是大包、小包、各式各樣的包。一雙雙粗糙幹裂的手拉著油膩膩的拉環,眼睛裏沒有光,沒有期待,終年如此。即使心裏有一些,也從不出現在眼睛裏。
這些人從不流露自己的情感,仿佛流露是一件讓人害羞的事情。一群群不愛流露情感和期待的人,從車廂裏湧出來,帶著一團熱騰騰的臭氣,無遮無攔。
關上房門,美冬轉過身體,“申沉!”她突然大聲地叫出他的名字,然後挑釁地笑著盯著他看,仿佛她一時間所有的愛恨交集,就想讓他看一看她仇視他的模樣。申沉感到一種既悲哀又無限安穩的情緒緩緩注入自己的心中。
那安穩的情緒恰似拂曉時清冷的光輝,令人神清氣爽,它一點點蕩去所有雜念,毫無刺心之痛,化作了這個早晨清澄的悲哀。一串珍珠般的笑聲再次從美冬的喉底滑出,她柔軟的嘴唇張了又合。渾身發燙的申沉抱住美冬,吻她,撫摸她,他看見了他身體侵占著她的每一個角落,他侵占過她的每一個角落。這是真的嗎?已經鎖了好多年的記憶在四周凶猛生長,鮮豔的軀體在這裏成為她唯一的笑容。申沉好像聞到了泥土和樹木的芬芳,“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她顫抖的聲音一遍遍向申沉哀求。
雨打在屋頂上,窗外昏黃的燈光化成了液體。廣場邊有一列長凳,濕漉漉的。沒有人坐在那裏。一個噴水裝置噴出一道道弧線,捕捉了燈光,灼灼生光。
彎彎穿著一雙顏色鮮黃的小雨靴,撐著一把小傘,在那道弧線的下麵蹦蹦跳跳。她的頭發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新雅手中的咖啡早已經涼了,她沒有喝幾口,隻有杯沿上留下了一點點痕跡。窗外的雨還在下著,新雅收回自己的目光,將其投在握著白色咖啡杯的兩手上,細碎的紋路不知不覺當中爬上了手背和手指。新雅想起了輝子,想起了家人,那麼多重要的人,她欠輝子和過去那一點點慷慨。
一個細雨飄飛的早晨,輝子的電話響了起來。輝子接起電話,“新雅姐。 ”“輝子。”電話的兩端都沉默了,隻有彼此的呼吸聲細細地傳來。“還在嗎,輝子? ”“一直都在。 ”“我下午三點的飛機到北京,來機場接我。”輝子拉開窗簾,站在窗前,就像小孩站在窗前凝視下雨似的。他靜靜地點燃一支煙,“我還愛著這個女人嗎?”他問自己,答案令一直關注著自己的他也頗感意外,“我還愛著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