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經曆了漫長的道路來到我的門前(3 / 3)

小豆包迫不及待地想把方形烤盤搬到自己麵前,被樸柔輕輕攔下:“剛從烤箱裏拿出來,小饞貓,當心給你燙個大泡!”

我嗬斥小豆包:“喂,能不能有點出息,好歹你也是評委,幫助你老爸來鑒定菜品的。”

結果,這一盤千層麵,我並未吃上幾叉,就看著小豆包把叉子使得如同挖掘機一般,把一團團的肉醬傾倒在自己的血盆大口裏。

的確,樸柔的廚藝遠遠不是我可以比擬的,也超出圈圈甚多。她的調味之中有一些妙不可言之處,醬汁具備更加豐富的層次,甚至有一種挑逗性。入口之時滿口都是幸福,吃完之後卻會感覺到一絲絲悵惘。

如果拿撩妹技巧來比喻我們的廚藝,我是武大郎級別,圈圈是武二郎級別,毫無疑問,樸柔是西門大官人級別。

麵對著樸柔炮製出的一桌盛宴,小豆包展現出的飯量到達了一個令人歎為觀止的新高度,讓我懷疑他是不是加菲貓附體。

吃完之後,他望向樸柔的眼神,羞澀之中帶有一點好奇與熱切。我以前並未見過,他用這樣接近於愛慕的眼神看過誰,除了紅燒雞腿之外。

我問他:“你覺得阿姨做飯好吃嗎?”

他拚命地點頭:“太好吃了!”

我莫名心酸,這是第一次聽小豆包使用這麼肯定的語氣。從前,他再喜歡某一樣東西,最高的評價也不過是“湊合”兩個字。

樸柔俯下身去,捏著小豆包的臉蛋說:“啊呀,聽你這樣說,我好開心,長大了,給我做男朋友好不好?天天給你做好吃的!”

“好。”他雖然有一點害羞,那個小黑臉還透露出紅暈,還是毫不遲疑地做出了回答。

我感覺到自己心靈深處有一頭雄獅在咆哮:“小豆包啊小豆包,你不是永遠都在高冷地說不的麼?現在被陌生的女人捏臉調戲,還表現得這麼乖巧,我真是看錯了你!”

樸柔看我的臉色好似有點不太愉快,她哪裏知道我內心的台詞,馬上轉換口風說:“這樣不好,我豈不是矮了你老爸一輩兒,被他占了便宜。不如這樣,認我做幹媽吧!”

小豆包有一點遲疑,轉頭看著我,大約他覺得交女朋友無須征求我的意見,如果要認一個幹媽,則需要我的認可。

樸柔從背包裏掏出個花裏胡哨的盒子:“你看,裏邊是我做的一種甜品,叫馬卡龍,又香又甜又軟,好吃得不得了,你要是認我這個幹媽,就當見麵禮送你了!”

小豆包征詢意見的眼神離開了我,凝聚在了那盒馬卡龍上。

我預感到大事不妙。果然,靜默了一會兒,他居然用極小極小的聲音喊了一聲:“媽媽。”

樸柔興奮地大叫一聲,把他抱起來。

我忍不住撇嘴,從陌生人到母子相稱,這兩個厚臉皮的

家夥隻花了三個小時。樸柔隻給他做了一頓飯,就換到了一聲“媽媽”,我給他做了許多頓,得到的隻是一聲“皮兒”。

看來,這店是非開不可了。我很不甘心,被章小道再一次蒙對。或許我應該認真對待一下他的預言了。

(四)

我把想要開店的想法告訴了房東邱大叔。

他詫異地挑起了眉毛:“我沒聽錯吧?你要在這裏開個西餐館?搞個幹海貨店更有賺頭吧!”

不怪他不看好,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樸柔讀了一本暢銷書《就要開間小小咖啡館》,她頗為認可裏邊的一個建議:在二線城市開店的房租,最好控製在每月三千元以下。

我遊說邱大叔,參與到這個西餐館中,用房租來折抵一部分股份,他果斷予以拒絕。原來的房租是每月兩千,邱大叔認為,既然我從自住轉作了經營用途,就應該漲上去。他毫無憐憫之意地開出了三千的價格。

坦白地說,邱大叔坐地起價不算厚道,卻也不離譜。這棟別墅是擁有110年曆史的德式老建築,原本隸屬於某豪門家族,經過革命的衝擊,如同蜂窩一樣被切割開來,分屬於不同的新主人。倘若它們恢複原來的整體,身價就會暴漲成令人咂舌的天價。

由於四分五裂,這棟昔日的豪門別墅也隻好安於草根的現狀,以幹海貨店、小賣部、幼兒園托管班的形式,各自快活地生存著。我們想在這裏安插上一個小小西餐館,就如同把一隻雪白的小北極熊空投到了熱帶動物園嘰嘰喳喳的猴山上。

大致介紹一下這裏的地理方位。往西三個路口就是中山路,曾經它是老青島最繁華的所在,奈何風流已被雨打風吹去,不複是整個城市膜拜的中心。然而落魄貴族依然還有一點臭架子,那裏的房租也並非輕易可以染指。

往東三個路口又是大學路街區。那裏濃蔭蔽天,堪稱青島最美的街道。迷你咖啡館星羅棋布於大街小巷。然而西餐館需要一個大廚房,那裏的咖啡館基本如同蛤蜊殼一般大小,無法施展手腳。

青島最著名的地標棧橋,往南過兩條街便是,每到夏天,湖南路作為停車聖地,充滿了遠道而來的大巴車,從河南和魯西南趕來的旅行團如同一波波的潮水席卷而過。顯然,他們是幹海貨和刀削麵的消費者而非西餐館的擁躉。

往北則是老舍公園,一個開放式的公園。其特色為:兩行櫻花樹,一群廣場舞大媽。每當夜幕降臨,這裏盡是翩翩起舞的大媽。等到夜色更深,大媽們散去,就有流鶯出來攬客,其年紀也並不比那些激情舞者年輕多少,客戶多數是中老年男性。有時她們也會禮貌性地對我打招呼:“帥哥,玩不玩?”我頗感窘迫:“不玩不玩。”倉皇而過。

樸柔說自己如同一隻鼴鼠,用時大半年之久,穿梭於大學路和中山路之間,鑽遍了老城的小旮旯,見識了形形色色的房東和奇奇怪怪的房子。不是房租太高,就是房屋太差,兩者俱佳的,房東又不甚靠譜。

每天晚上睡覺之前,她都告訴自己放棄吧,回去做一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每天早晨睜開眼,一夜安眠積攢的勇氣,又給了她繼續奔忙的動力。饒是如此,也差不多耗盡了電力。

那一天,她猶豫了大半天,才敢敲響我的門,差不多是最後的嚐試。

我感到很抱歉,並不知道她經過了漫長的道路才來到我的門前,還會成為小豆包的幹媽。如果我早知道這結局,哪怕她把門砸碎了,我幹脆就不要開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