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心聲》reference_book_ids\":[7035494730368551951]}]},\"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一)
據說,有一部不朽的經典電影——《一個國家的誕生》,長達三個小時的黑白默片。
我尚未看過,但我曉得,一個國家的誕生,必然是基於經濟利益之上的權力鬥爭罷了。一個小店的誕生,哪怕是一個比蛤蜊皮大不了多少的小店,似乎也概莫能外呢!
我和樸柔初步匡算了一下,第一年的運營成本十萬應該打得住,那就一人五萬好了,那麼,問題來了,既然都是百分之五十的股份,誰才是那個更有權力的人呢?
無法排除這樣的特殊狀況,我們兩個合夥人的意見產生了背道而馳的分歧,小店麵臨生死存亡,彼時何以定奪?
經曆一番爭辯之後,無果。樸柔認為她有更大的年紀,更豐富的閱曆,更專業的經驗,而我認為自己有更多的理性,更
高超的見解,更廣泛的人脈,不肯屈居她下。於是,我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那時候,小豆包窩在床上睡著了,打著幸福而無知的小呼嚕。樸柔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臉上泛起笑意:“我倒是有個主意,讓小豆包也加入做股東如何?他擁有百分之一的股份,倘若我們發生了衝突,誰爭取到他的同意,誰就說了算,如何?”
我撇了撇嘴,心裏並無把握小豆包將來必定站在我這邊。
“小豆包是你的親兒子,我的幹兒子。某種意義上,他也是我們這個前途遠大的西餐館的唯一繼承人,就算我將來結婚生子,他依然是第一順位繼承人。因此,沒有哪個人比他更適合擔任股東了。”
這位未來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似乎聽到了我們在談論他,很不滿意地哼了一聲,一扭屁股,翻了一個身,距離掉到床下隻有半米之遙。他渾然不覺,繼續沉浸在他的黑甜夢鄉。
(二)
醜陋的權力鬥爭塵埃落定,剩下的問題就是起一個美好的店名。這也是一樁不可輕忽的大事,是否店運昌隆,成百年老店,奠千秋之大業,開萬世之太平,此舉頗有幹係。
樸柔帶點歉意地對我微微一笑:“店名我早就想好了,叫
小確幸怎麼樣?這個名字我蓄謀已久,甚至可以說,我是看到這個詞兒,覺得特別美好,才想開個小店,一定要叫它小確幸才好。”
呃,我親愛的合夥人,因為胖想做廚師,因為看到一個好名字想開店,還真是一個任性的浪漫主義者啊!不過,按照她的身材,這個店名應該叫“大確幸”才對吧!
樸柔無法聽見我內心的吐槽,很認真地跟我解釋了一下何謂“小確幸”。簡單來說,就是“微小而確定的幸福”的簡稱。
此語出自日本作家村上春樹,他有個特殊的癖好,喜歡買內褲,其實根本穿不了那麼多,但就是喜歡不停地買來,洗得幹幹淨淨,像壽司卷一樣團起來,把抽屜塞得滿滿當當。村上君說他拉開一格格抽屜,檢閱如此豐富的內褲儲藏,心靈深處就會湧起一股子甜蜜、豐饒和滿足的感覺,無以名之,姑且就叫它“小確幸”吧。
樸柔問:“你有類似的小確幸的時刻麼?”
我仔細想了一下說:“燒著腿毛聽莫紮特算不算?”
樸柔大吃一驚:“這是怎麼回事,聽起來很變態的感覺!”
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行徑。無非是聽莫紮特之時,我並沒有像其他的發燒友那樣正襟危坐。通常歪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有時候拿一本書,有時候端一杯酒,有時候點一支煙。在下午陽光的照射下,自己的腿毛就像一片豐茂的
草原。我忍不住把煙頭靠近它們,看它們受了熱之後像是昆蟲的觸須一樣溫柔地蜷縮起來,散發出秋天田野上燒荒的氣息。多少個百無聊賴的下午,沉浸在莫紮特快活的音符裏,我慢慢地燒著腿毛。燒一會兒,嘴裏還會充滿了口水,於是一邊吸溜著口水一邊燒下去,心裏也充滿了一股子甜蜜、豐饒和滿足的感覺。
“正所謂腿毛燒不完,春風吹又生,雖然有一點惡心,但是,你無法否認,這也是一種不折不扣的小確幸吧。”
樸柔無奈點頭:“我不能說這不是小確幸,但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小確幸。”
(我還有更加難以啟齒的小確幸呢。當駕駛帆板到達一處無人的海域,略微有些內急,就站在帆板上小便,看著自己的體液,飄飄灑灑地融入這永恒的動蕩的大海,感覺自己的一部分仿佛進入了無限的生命循環,獲得了不朽的榮光。如果我把這個告訴樸柔,想必她會當場瘋掉吧。)
我問:“那麼,一般人的小確幸又是什麼樣子?”
樸柔舉例子說:“我向一個即將關門的電梯衝過去,裏邊的人為我一直摁著開關,讓電梯一直等著我,這個算吧。
“下雪天,我起得很早,眼前像一片雪白草原,我‘咯咯吱吱’走過去,留下第一串腳印,這個也算吧。
“你在心裏忽然想念某個人,忽然手機響了,正好是他,要從很遠的地方過來看你,還帶了禮物,這個更算吧。
“走進一個不起眼的小館子,隨便點幾個小菜嚐嚐,哇哦,沒想到是很高級的味道,稀裏嘩啦,吃得超級滿足,這對我來說,是最大的小確幸了。”
我搖搖頭:“這些小確幸都不能和我的燒腿毛相提並論,多麼平凡的人生感受。”
樸柔頑皮地一笑:“等店開起來之後,整天播放著莫紮特的鋼琴奏鳴曲,你可以坐在吧台,一邊燒著腿毛,一邊和美麗優雅的女客人聊天,這個情景非常不平凡,但也算你的獨有的小確幸吧。”
(三)
此後的日子,是我一生之中最為忙亂的時期。我不止一次地感到深深的懊悔,每當蛋哥在帆板俱樂部發出召喚:海上好風,趕緊過來滑行!而我彼時正窩在某塵灰飛揚的建材市場,跟樸柔為了選擇衛生間的瓷磚顏色唇槍舌劍爭執不休。
啊,我多麼懷念在海上縱橫馳騁的時光!大海就像一個抹了油的溜冰場!我就像一塊脫手的肥皂!
度過灰頭土臉的裝修的一天之後,我還要在晚上八點鍾坐在電台的辦公室裏,開始編輯第二天的早新聞。
通常我會工作到十二點左右。深夜時分,走出高高的青樓——廣電大廈外表的玻璃幕牆呈青色,因此被不懷好意人士戲謔地贈與“青樓”的雅號——抬眼望見懸掛於夜空的月
亮,如同被咬了一小口的滲油的蛋黃。
哎,得趕緊吃掉呀,再不吃就要餿掉了。嘴裏頓時充滿了口水,還有一絲絲苦味——這就是所謂的生之艱辛吧。
好在因為被閑置的緣故,我每周也隻有這五個夜班,白天的大把時光全部屬於我。倒是不自禁地要感謝一下命運的安排,倘若我還在主持節目,哪裏會有時間和心思來做一個店呢。
對於開店,我的爸媽倒是讚成的,雖然認為“這小子又在瞎折騰,這個店半年之內肯定關門,到時候哭著回家”。
他們隻是告誡我兩點:第一,不要影響工作,還是早日回到主持人的崗位才是正事;第二,不要跟他們借錢。
來自家庭的給力又溫暖的支持,總是讓我充滿力量。我當即下定決心,無論賠得如何淒慘,我一定要讓小確幸這個店撐足半年多一天。
(四)
關於合夥人樸柔,我得說,她真是一個蠻有內涵的女孩。畢竟,上帝給了她XXXL的身體,足夠容納豐富的內涵,而她沒有白白浪費這麼大的庫存空間。
除了令人驚豔的廚藝之外,她居然寫詩。那天,我看她拿出一個小本子,在信筆劃拉一些什麼,順口問了一句:“柔姐,你寫的是新菜譜麼?”
“你不知道你的合夥人還是一個詩人麼?不過,我的詩人身份和廚師身份一樣,沒有得到相關部門的權威認證。”
“天呐,青島真是文藝之城,帆板俱樂部的蛋哥也寫詩,開餐館的女廚子也寫詩,我懷疑老舍公園看廁所的大爺沒準兒也寫詩。”
於是,我充滿好奇地欣賞女廚子的詩作:
美好的一天
要從起床後暢飲一瓶
嶗山白花蛇草水開始
因為此後發生的任何事情
都不會比這更糟了
“哈哈,白花蛇草水有這麼糟糕嗎?我覺得還好吧。”
“第一次喝的時候感覺很糟糕,就像我姥姥的洗腳水。不要害怕,我雖然是個好奇寶寶,但還沒有好奇到去品嚐洗腳水。因為,我小時候經常幫姥姥倒洗腳水來著,那種潑掉之後的洗腳水,散發出來的氣息,跟白花蛇草水真的很像啊!”
“嶗山礦泉水廠廠長聽你這麼說,估計很想掐死你。”
“你以為我這是貶低白花蛇草水麼?我拿姥姥的洗腳水來比喻它的味道,是一種高度的讚譽。我很愛我姥姥,給她倒洗腳水,聽她講故事,是最幸福的事情。可惜她如今也不在了。
我為什麼經常喝白花蛇草水?因為,它讓我想起童年,有姥姥陪伴的童年。”
“好吧,算你有理,小豆包也是跟姥姥長大的啊,難怪你們兩個一見如故。”
下一首詩就是樸柔描述自己的童年:
憶童年
星滿天
夏夜涼席上
睡得酣
小花貓的足
軟軟
踩著鼻子上了臉
討厭
第三首詩,回歸了廚師本色,是關於吃的吐槽:
一個火鍋店沒有韭花醬
就和一個人沒有靈魂一樣
對於詩,我不太懂,但是我覺得她的詩比起帆板俱樂部老板蛋哥的打油詩,還是要高明不少。我由衷地向樸柔表示了
膜拜與欣賞之意,還表示了一點疑慮,“聽說詩人生氣了,會拿斧子砍人,有一位著名的詩人,都把老婆活活砍死了。在我的心目中,詩人就跟斧頭幫幫主一樣凜然不可侵犯。您的廚房裏,不光有斧子,還有敲肉的錘子,還有大小各式刀具,我覺得好害怕,萬一你的詩人脾氣犯了怎麼辦?”
我的擔心並非杞人憂天。兩個人萍水相逢,從完全陌生的關係,一下子過渡到類似於未婚夫妻的那種關係———一起逛建材市場,一起購買瓷磚和吊燈,一起選擇沙發和桌椅,一起選擇餐具和水龍頭,除了不買雙人床之外,一起決定其他的所有環節,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畢竟,不乏多年戀人栽倒在這個大坑裏,因為區區壁紙圖案和顏色的分歧,打得不可開交,毅然分手。
好幾次,我覺得我們也走到了散夥的邊緣,她兩眼冒火地大吼:“你要是非買這個破吊燈,老娘這個店就不開了!這盞傻乎乎的燈,讓我沒有一點想要幹活的情緒,也沒有做菜的靈感!”
我也不甘示弱地吼回去:“真是可笑啊,你是職業廚師好吧,記者不能有了靈感才寫作,妓女不能有了性欲才接客,廚師不能因為吊燈的款式拒絕做菜,你到底還有沒有一點職業精神了!”
樸柔冷笑一聲,晃了晃手中的廚師刀,將它指向我:“喂,這就是我的職業精神,你再不閉嘴,我的職業精神就要爆
發了!”
我跟星座小王子章小道抱怨合夥人的種種:“這個家夥,真是個臭脾氣啊,永遠用吵架的方式來商量問題,難怪在公司混不下去。”
小王子微微一笑說:“我猜她一定是白羊座。”
果然,他又蒙對了。樸柔得意地說:“對呀,我們白羊座就是這暴脾氣。你這個小處女座,毒舌怎麼樣,腹黑又如何,在大白羊麵前也得俯首稱臣。”
(五)
因為爸媽明確表示不借錢,我的私房錢可謂傾囊而出,樸柔的手頭也並不寬裕,倘若一心求好,有限的投資則不免捉襟見肘。我們壓根請不起設計師,也請不起正規的裝修隊伍。我到裝修市場找過幾個散工,便宜歸便宜,奈何幹活頗為粗糙,隻得中途結賬了事。
一個月過去了,我們的店就像被一百隻哥斯拉怪獸蹂躪過的城市,依然滿目瘡痍。我看著那砌得如同戰火中的城牆一樣的吧台,恨不能一錘子把它砸了。就在我陷入沮喪之時,樸柔領著救星光臨了。
“郝師傅,您看看,就這麼大小的房子,也幹了三分之一了,剩下的活兒,就全部包給您做,大致估算一下,需要多少錢?”
樸柔很客氣地招呼一個麵容精悍的中年男子,年近四十的感覺,依稀有些像羽毛球天王林丹,兩道劍眉,帶一點殺伐決斷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