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樸柔再度出現,小村在她身後端著托盤,托盤上方赫然就是一碗普普通通的千層麵。我在內心忍不住翻了一個大白眼兒。
轉念一想,樸柔不會這麼輕敵的,或者這是特別版的千層麵不成?
然而,我又猜錯了,麵對帶著輕蔑笑容的周子寒,樸柔發表了如下一番演說。
“我這次請您來,不是為了對您炫耀手藝,畢竟口味存在太多的主觀因素,我不敢奢求讓您認可。
“這份千層麵是平常賣的。我每天隻做八份,這個就是其中之一,賣不完就自己吃掉。它就是家常的媽媽菜。肉醬用牛腱子肉和豬梅肉製成,白醬用了好幾種芝士。我還增加了茄子片兒,可以解膩。總之,是抱著媽媽給孩子做菜的心情製作而成,沒有妥協和湊合。
“我是個胖子。胖子給人的感覺是很快活、很樂觀,但我是一個徹底的悲觀主義者。我僅存的一點信念就是,人應該尊重食物。這些肉啊芝士啊各種食材,都是來自大自然的精華,土地、陽光共同孕育了它們的生命。人類的文明足足進化了幾
千年,才找到了把它們組合在一起的最佳方案,可以讓我們的味覺得到最大程度的滿足。
“現在,請您開始享用。如果您品嚐之後,認為它不配受到尊重,就啥也別說,扭頭就走,我不會有任何的埋怨;如果您品嚐之後,覺得它還值得尊重,那麼請把它吃完,並且埋單。”
樸柔這段話,不卑不亢,有理有節,很有外交部發言人的風範。
周子寒收起了輕蔑的笑容:“您的口才對於廚師來講,相當不錯。”她瞟了我一眼,“或許,是受了您搭檔的熏陶吧。不過,還是讓千層麵自己來說話更好。”
樸柔點點頭:“您過獎。我去準備晚餐了,您可以安靜地不被打擾地鑒定它的口感。願您用餐愉快。”
莫紮特一曲奏完,室內的空氣頓時沉寂下來。刷杯子的聲音變得很響。我盡量不去看周子寒的臉,隻是偷瞄了幾眼。
她拿起勺子開始品嚐。我很擔心,她忽然“呸”的一聲吐出來,奪門而出。一分鍾過去了,兩分鍾過去了,三分鍾過去了。周子寒依然在一小口一小口地無聲咀嚼。
我有些小小的放心了,正當刷最後一個杯子時,犀利的香水味飄過來。她走到了吧台前,毫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埋單。”
“五十八塊。”
“麻煩你告訴大廚,沒有吃完,留了三分之一,因為我確
實吃過飯了。”
“好吧,我會轉告的。”
刷完卡,我保持微笑,遞回給她。周子寒把卡收回到愛馬仕小包裏。我做出一副準備送客的表情,隻恨手邊沒有一杯茶,可以端起來。
她凝固了一樣站在那裏。我的微笑漸漸僵硬。看來,她不準備就此告別。
“你知道我的性格,有什麼話,憋不住,就要說出來。小確幸這個千層麵的水準讓我挺意外的,但是,更讓我感到意外的是你。”
周子寒皺著眉頭盯著我,好像電影《異形》中的鐵血女戰士,盯著她的攻擊目標。
“譚談,我鼓足勇氣來麵對你,做好了和你針鋒相對的準備。可我沒有想到,你對我那個爆料帖子絕口不提,哪怕它讓你失掉主持人的崗位,居然像沒有發生過一樣,這可不是我以前認識的你!”
我淡淡一笑說:“你並不了解我。”
她的語氣激動:“你也不了解我!那天,我和朋友們出去玩,走了很遠了,卻發現特別想念你。我們差不多是兩個世界的人,但和你在一起,我覺得很放鬆、很自在,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我拋下朋友,往回趕,就是想盡快見到你,跟你表白,做我男朋友,我們正式在一起吧!結果,就像大冬天,被潑了一盆冰水!你突然冒出來的女人和孩子,他們畢竟屬於你過去的曆史,算不上背叛。讓我恨的是,你那種馬上切割清楚的態度!譚談,你就算再愛那個女人,也不能一點緩衝期都不給我。我在你的眼裏成了什麼了,一塊為了開始新生活急於甩掉的爛泥巴?”
我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呃,我可以解釋一下。你那麼受歡迎,好多男人追你。我這人一貫很遲鈍,認為我在你的心中無足輕重,才會造成這種誤會吧。”
周子寒咄咄逼人:“所以,你認為我也無足輕重,對吧。譚談,你把感情當成一門生意了,掂量著對方付出一點,你付出差不多的一點,然後感到這門生意很劃算。”
我第一次覺得詞窮,覺得拍馬屁或許管用:“你那麼美麗動人,跟你做朋友是我的榮幸,怎麼可能把情意當成生意,你還是有誤會。”
周子寒強硬地說:“兩個字就夠了:不愛。再多的解釋都是錯。再見。”
她昂首離開之後,那紅色的豔影和飄渺的香味,依然在我的眼前殘留。
呆坐在吧凳上,感覺到有一點暈眩。這出戲,樸柔表現完美,演砸了的是我。
小確幸再度迎來了川流不息的客人,至於那個帖子,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