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出走五十米(1 / 3)

(一)

去店裏的路上,路過老舍公園。每天上午都有一個大媽們組成的夕陽紅合唱團,對著不遠處的波光粼粼的大海高歌不已。

前陣子,她們每天高聲唱“由來隻有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愛情兩個字好辛苦”,情真意切,催人淚下。

今天更換了曲目,居然是“呼倫貝爾大草原,我的心愛我的思念”。我暗自擔心,不能這麼唱,大海聽到會生氣會吃醋的!果不其然,大海變成了一片青青草原。真的是“青島大媽,威力無邊”啊!

開個玩笑,其實是大波滸苔來襲,一夜之間染綠了青島的海岸線。對於玩帆人來說,這是十足的噩夢。倘若滸苔來勢過於凶猛,占據了俱樂部的出海口,托舉著帆和板跨越重重障礙,實屬不可能的任務。風力不足的時候,被暗流帶到滸苔堆裏,動彈不得,也是有的。

樸柔倒是高興了,我不能下海狂奔,就無精打采地前來上班。店裏已經有了兼職前台的大學生,樸柔還是希望我能坐鎮前台,迎來送往。但我深切地感受到,現在來的客人很少與我攀談,他們大半是衝著小確幸的美味來的。這也意味著小確幸踏上了正確的發展軌道吧。

推開店門,樸柔和小村正在竊竊私語,見我來了,頓時收聲。我懶得理睬她們嚼什麼舌根子,長歎一聲,癱坐在椅子上。

樸柔取笑說:“您這是怎麼了?如此嬌弱。難道來了大姨媽不成?”

我瞪了她一眼:“對,的確是來了大姨媽,不過,是這個城市來了大姨媽。如果把青島比作一位美麗動人的成熟女性,滸苔就好比是她的綠色大姨媽。唯一的好處是,它一年隻來一次。遺憾的是,來一次,就是兩個月賴著不走。”

“所以,您也跟著痛經了吧。”樸柔壞笑,“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讓你振奮一下!”

“說。”我有氣無力地揮揮手。

“您就要發財啦。”

“哈哈,要分紅了對吧!”我來了精神,拍案而起。

“少安毋躁,小確幸賺的錢還不足以讓您發財,倒是小豆

包好能幹,都學會賺大錢了,是個難得的人才,咱們可以認真培養他一下。”

然而,聽樸柔的口氣不像什麼好話。果然,小豆包又闖禍了。昨晚,唐老師和金子結伴來吃飯,想要跟我麵談,正好趕上我去了電台夜班,就拜托樸柔和小村轉告我。這次,小豆包闖的禍超越了以往的小兒科,委實讓人刮目相看。

最近,小豆包和班裏一個很有心計的男孩變成好友,狼狽為奸。小豆包在這個男孩的唆使下,幹出了敲詐同學的惡劣勾當。他跟至少十個同學說,讓他們每人回家拿四萬塊錢給自己買奧特曼,否則就要對他們不客氣。如此計算起來,他的犯案金額高達四十萬元,堪稱中山路小學建校以來第一大案。

接到同學們的舉報,唐老師對於此案高度重視,將兩人抓獲到辦公室。審判過程中,兩人態度惡劣,一口咬定是開玩笑。他們的理由是:“真的敲詐的話,就敲詐四塊錢,怎麼可能索要四萬塊錢。那能買多少奧特曼啊,整個教室都裝不下吧。那些愚蠢的同學居然當真,太沒有幽默感了!”雖屬狡辯,似乎也不能說全無道理。兩個人打著開玩笑的旗號脫罪成功。

唐老師認為小豆包的暴力傾向不可小覷,有必要讓家長加強管教,否則有可能是滑向深淵的第一步。我聽了樸柔的轉述之後,征詢樸柔和小村的意見。樸柔因為自小被媽媽嚴厲管教,最恨熊孩子,認為此事不可輕忽,所謂千裏長堤,潰於蟻穴。小村的中學時代,也跟敲詐錢財的高年級學生發生過衝

突。她覺得小豆包應該隻是開玩笑,雖然不必上升到校園霸淩的高度,但是需要好好敲打一下。

“那就是,必須要揍他一頓了,對吧。”

兩人默默地點點頭。

“可是,小時候,我經常被我媽揍,就在內心許下了誓言,將來自己有了孩子,一定不會揍他。這不是要我破誓嗎?

樸柔冷笑說:“養不教,父之過。是你的誓言重要,還是小豆包的未來重要,你看著辦。”

她又補充了一句:“不是我不愛小豆包,相反,我最疼他,就更加見不得他小小年紀幹這種壞事。如果我是小豆包的親媽就好了,一定會親手揍他。誰叫我是幹媽來著,做做好吃的給他就行了。”

(二)

回到家,爸媽都在,小豆包出去瘋玩了,到天黑才能回來。

我跟爸媽通報了小豆包犯下的中山路小學第一大案。老媽幹教導主任多年,認定小豆包是被那種不守規矩的壞孩子教壞了;老爸則聯想起圈圈的爸爸曾經是個老土匪,遺傳因素在小豆包身上神秘地發揮著作用。

我向他們表示了必須要讓小豆包接受肉體懲罰的決心。老爸表示無法同意,認為口頭批評教育就夠了。媽媽也憂心忡

忡地說:“你不能不考慮一個特殊的因素,小豆包是一個沒娘的孩子,表麵堅強,內心脆弱,打他容易留下陰影的啊!”

我苦笑:“那有娘的孩子就活該挨打嘍,這是什麼邏輯!”

“我當年打你可是很講究技巧的,從來不打重點部位,無非就是掐掐大腿根子,用拖鞋和雞毛撣子抽抽屁股,絕對不會造成傷害。”

我差點潸然淚下:“誰說沒有傷害,我一樣覺得天昏地暗,人生充滿苦難,現在見了雞毛撣子,還是忍不住想把它一撅兩截兒。”

“你就知足吧,我哪裏比得上鄰家魏阿姨,她把孩子吊起來往死裏打啊,這種手段可真是比不了。不過,人家兒子考上了醫科大學,在北京協和醫院幹大夫,簡直太有出息了。我都後悔打你打輕了,也打少了!”媽媽用充滿母愛的語氣深情追憶往事。

“那麼,我打小豆包,你們也不反對了?”

“我們可是明智的老人,不是那種昏庸的爺爺奶奶,你盡管用自己的方式教育孩子。我們還想看看你的手段呢!”

好吧,到底如何對小豆包下手呢?掐大腿根子的疼痛度很高,捏住嫩肉之後,旋轉一百八十度,多年之後回想,還要倒吸一口涼氣。除了一塊青一塊紫的皮膚之外,不會留下毆打後遺症,安全有效,實屬親娘首選。

然而我是親爹,倘若也東施效顰,去擰大腿根子,就顯得

娘們氣十足。都怪我爸從來沒有正經揍過我,我對於親爹首選就不甚了然。用腳飛踹和用皮帶抽屁股,到底哪個更正宗,哪個更霸氣,哪個更有持久的威懾力?

經曆了一番漫長思索,我決定直接用巴掌糊屁股即可,簡單粗暴不磨嘰,充滿男子氣概。而且巴掌與屁股撞擊之時,可以直接感受到疼痛程度,據此減輕或者增強力度,安全性也不差的。

一會兒,小豆包臉蛋紅撲撲地回來了。為了讓他安心吃飯,我和顏悅色,隻字不提。待他稀裏呼嚕地吃完,並且消化了半個小時之後,我把他叫到了小臥室。

由於我的語氣十分嚴厲,他預感到了什麼,然而擺出一臉無辜:“皮兒,怎麼了?”

“你知道怎麼了!”

他開始感到緊張,並且有點結巴了:“我我我那就是開玩笑。”

“如果你的同學被敲詐之後,說拿不出四萬塊,隻有四塊,那你也會笑納對不對?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你們的把戲。跟老師耍心眼兒行,可是騙不了你老爸。”

他鼻子裏哼了一聲,嘟著嘴,把頭扭向一邊,以示不屈。

老天,這個嘟嘴的樣子像極了圈圈。我心上掠過一絲閃電般的疼痛,可是不能就此輕易原諒了他。

“我想讓你明白一個道理:惡行必有代價。當你犯了錯

誤,就要受到相應的懲罰,才能記住不再重複。你敲詐同學,無論如何都不能算是小事。如果你滿了十八歲,會因為這種行為關進監獄。”

他滿不在乎:“皮兒,我知道錯了還不行嗎?”

“不行,我要給你立個規矩。第一次犯,五個巴掌,第二次犯,十個巴掌,第三次犯,二十個巴掌。”

“不對,第三次犯,應該十五個巴掌吧。”

我惡狠狠地拍桌子:“放屁,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再說了,你還準備再犯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