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子堪稱一枚不折不扣的相親達人。

家世好,相貌佳,性情柔,小學教師這個行當更是相親市場的大熱門,自然能夠撩得七大姑八大姨做媒的欲望騷動不已。

做媒的欲望可以與性欲、購買欲並稱女人最原始的欲望。因此,二十歲之後,金子就一直沒有斷了相親。

據她說,自己的相親對象遍及青島的各行各業。相過的老師,有小學的、中學的、大學的;相過的醫生,有內科的、外科的、耳鼻喉科的;相過的警察,有獄警、片警、刑警,還有城管;有修飛機的,也有開飛機的。

無論對方如何優秀,她卻總是感覺淡淡的,打不起精神。

金子把相親都安排在小確幸,並且堅持AA製,如果對方搶著埋了單,她也一定奉還。

我調侃:“閣下簡直就是小確幸的頭號飯托兒啊!”

金子一攤手:“起碼他們也吃到了一頓好飯,不算吃虧的。”

我一直不曾相過親,旁觀金子的相親秀,倒也興味盎然。

(二)

突然牙疼,捱了兩天,愈來愈厲害,隻好去看牙醫。

每次都是如此,隻有當牙疼的程度,超過在牙醫工作台上即將遭受的磨難了,我才會去照顧牙醫的生意。

張大嘴,猶如一隻傻鳥,我老老實實躺在有點像斷頭台的牙醫工作台上。為了排解疼痛,我的大腦處在高速的運轉之中。

大夫說:“你這麼多智齒!四顆!”我麵露淒涼的微笑:“我也不想的,隻因太多智慧,我寧可跟其他愚蠢的人類一樣,懶得承受高處不勝寒的孤獨!”

大夫說:“要拔掉。”我搖搖頭:“我可是一個堅韌不拔的男人,也是絕對負責的男人,隻要是屬於我的,無論是智齒還是痔瘡,都不能輕言放棄。”

然而,上述精彩的俏皮話牙醫並未聽到,隻在我的腦海之中浮現翻滾。牙醫一邊嘮叨,一邊敬業地施加酷刑。我的嘴巴被迫張到了人類的極限,不停地皺眉、苦笑、搖頭、發出含混不清的慘叫。

在這個痛苦的過程中,我依然注意到了,旁邊幾個小護士對這位對我大動幹戈的男大夫,致以傾慕的眼神。他身材修長,眉目俊朗,雖然蒙麵,也有一種掩蓋不住的風采,就差在口罩上寫四個字:我是美男。

我暗自估量,此人帥氣的程度恐怕在我之上,至少能有兩倍之多。等他摘下了口罩,我不免對自己的直覺有一些失望——哼,至少比我帥上五倍吧。

雖然他是一位如此帥氣的牙醫,但對於我這樣的直男沒有產生任何作用。他誠懇建議我在消炎之後,選個黃道吉日過來拔除智齒,以免後患。我不置可否,隻想溜之大吉。我心裏打定了主意,在下一次牙疼發作之前,他將不會見到我。

為了消炎,牙醫給我開了一管叫丁硼乳膏的玩意兒,我擠了一坨含在嘴裏。天啊,這是怎樣一種奇妙的口感,簡直就是白色的羅勒味的屎吧。

含著這坨口味奇妙的乳膏,我到小確幸開始了忙碌。照例迎來送往,上菜埋單,刷杯洗盤。金子打來電話約一個雙人位置,我曉得今晚又是她的一個相親局。

華燈初上之際,金子提前來了,小村笑嘻嘻詢問:“今晚相的又是哪裏的奇葩啊?”

金子撇撇嘴:“姑媽介紹的,據說是一個牙醫。”

小村嗤笑:“嗬嗬,你不是以前相過內科外科兒科耳鼻喉

科的醫生嗎?再加上這位牙科的,填補了缺失的空白。所有相親對象加起來,可以開一家醫院了。”

我在旁邊捂著嘴巴哀鳴:“金子,你幹嗎不早說,我上午還去口腔醫院了。如果早知道你跟牙醫相親就好了。說不定他會免費順便幫我看一下,起碼不會對我那麼粗暴。”

這時,金子的手機響了:“哦,你找不到啊?你走到哪裏了?好的,我去接你一下。”

我和小村相對搖頭:“路癡。”

當我看到金子和上午對我施暴的帥氣牙醫走進小確幸,我的嘴巴不知不覺地張大了,又趕緊閉上。看到他驚奇的眼神,想必內心的台詞跟我一樣:“青島真的太小了啊!”

他不容忽視的帥氣在這個小餐館內也產生了某種震撼性效應。用餐的其他客人,遞過來一縷縷好奇的眼神。

於是,小確幸籠罩在一種略帶詭異的曖昧氣氛裏。好在一個人不論如何帥氣或者美麗,一旦習慣了其存在,那種震撼性的魅力會漸漸消散。除非此人擁有堪與美貌匹配的性格和談吐,否則就會淪為一個徒具皮囊的蠟像。

聽著金子和牙醫蒼白平淡的聊天,我真的很想參與一下。因為,我很想問牙醫這個問題,關於接吻這檔子事,你是怎麼想的?見識過人類嘴巴最黑暗與肮髒的秘密之後,還能毫無心理壓力地去舌吻另外一個人嗎?會不會在舌吻之前,職業精神發作,忍不住先幫對方清理一下口腔啥的,否則無論如何都難以下嘴吧!

我到廚房下單,樸柔打探說:“聽說金子這次相的是一個超級大帥哥?我忙,顧不上偷看,你描述一下,到底是怎麼個帥法?”

我尋思了一下,用自己的方式解釋說:“他的帥,就好像餐廳裏正在播放的這首門德爾鬆小提琴協奏曲。英國有個作家說,如果還有下一輩子,讓我再度遭遇第一次聽門德爾鬆小提琴協奏曲的新鮮感受,那該有多麼美妙啊!正好說明了它不耐聽。一開始很驚豔,聽幾遍之後,感覺就平淡下來了。”

樸柔質疑:“你是嫉妒別人的帥氣,才酸溜溜的吧。為何他不能是你最愛的莫紮特鋼琴奏鳴曲?”

“隻有我才像讓人永不厭倦的莫紮特好吧。”

“我呢,我像哪個偉大作曲家的哪首經典曲目?”

“柔姐,你絕對是柴可夫斯基的1812序曲,充滿了戰鬥精神。交響樂團的那些普通樂器根本無法表達出你的火爆,必須動用真的大炮才可以。‘砰砰砰’,驚天地,泣鬼神,所向無敵!”

(三)

上菜時候,卻發現金子的對麵、牙醫的旁邊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身體高挺,頭發亂蓬蓬,嘴唇厚,略有點齙牙,眼神快活而明亮。看到我手中熱氣騰騰的意麵,丟過來一個邪魅的笑容,感覺就像一隻滿肚子壞水的哈士奇。

“餓死我了,這份麵讓我先吃,二位沒什麼意見吧!”不待別人同意,他就起身把我手中的海鮮意麵接了過去。“老板,來雙筷子怎麼樣,這刀啊叉啊我用不慣!”

我攤手苦笑:“店裏有筷子,但都是吃員工餐自己用的,您就不嫌棄?叉子用來吃意麵,其實很方便的。”

金子主動做示範,一叉子戳到盤底,轉動叉子,把麵卷成一坨。他照樣試了一下,一拍腦袋:“哈哈,好使!請原諒我沒見過世麵,沒怎麼吃過這洋玩意兒。沒辦法,天生的中國胃,燒烤和啤酒就是我的命!”然後就埋頭大吃。

我慢慢弄明白了,牙醫的名字是沈明誠,不速之客是他的高中同學藍博。沈明誠解釋說:“他從南京回青島,剛下火車,正好火車站離小確幸很近,我征求了金老師的意見,她不介意,我就讓他過來一起吃個飯。”

三分鍾之後,藍博把一盤海鮮意麵全部席卷到了肚子裏,滿臉沉痛地說:“我對不起刀削麵和炸醬麵,感覺我快要對小確幸的意大利麵移情別戀了。”

藍博就像擅長暖場的綜藝主持高手,插科打諢,滿室生春。這場乏味的相親飯局變成了快活的朋友聚會。其他客人都散去了,隻剩下這一桌,氣氛愈加歡悅。

他恭維金子說:“沈明誠的相親局,他老喜歡拖著我一起。而我為了蹭飯,見識過不少回。說真的,你是最美麗最優雅最

有氣質的一個。”

金子微笑:“謝謝你,你太會說話了。要不要再來瓶啤酒?”

藍博大喜:“那就太好了!沈明誠這個家夥不喜歡我喝酒,怕我胡說八道。現在我雖然沒有喝醉,但我可以提前胡說八道一下,揭露一下他的老底,讓你對他有一個清醒的認識。”

藍博擰了一下沈明誠的臉蛋:“可惜啊,這小子已經長殘了。中學時候帥得驚天動地,活脫脫跟王力宏一個樣兒。不打籃球,不玩樂隊,光憑這張臉,就有低年級的女同學拿著本子來找他簽名,享受明星待遇。班裏其他男生都快要氣死了,恨不能把他一把掐死。”

“當年,有個後來挺火的青春偶像劇來學校取景,老師就派了一些同學去充當群眾演員。他因為比男主角還帥,一下子被導演相中了,想要給他加戲,還表示可以帶他進娛樂圈,結果這小子不識好歹,都給拒絕了。否則,他就可以每天親吻女明星好看的嘴,不用欣賞普通人的一口爛牙。”

我忍不住打斷了藍博:“不好意思,我就是那種一口爛牙的普通人。今天上午,我的爛牙剛被沈大夫欣賞過,順便修理了一番,收了我好幾百,雖然不如當明星,也是一門不錯的生意,比開餐館劃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