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柔感歎:“小村真的像很多人,又像金子的表弟,又像沈大夫的女神。”

金子摟過小村的肩膀,捏捏她的臉蛋,“沒辦法,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

樸柔看了我一眼:“對啊,醜的人各有各的醜法。”

我無辜躺槍,氣憤反駁:“看我幹嗎,我雖然不是什麼男神女神,但在我媽媽眼裏,也是一個漂亮的小寶貝。”

“是啊,還是一個黑乎乎的小寶貝。”

“哪裏比得上你,一個胖乎乎的大寶貝。”

小村望著天花板翻了一個白眼:“好丟臉,兩位老板又吵

起來了。”

(七)

十月,涼風漸起,卻是一個桃花運漫天飛的月份。接受了房東邱大叔的委托,我要和樸柔好好談談。

待到客人散場,收拾完畢。樸柔開了一瓶白花蛇草水,計算當天的營業額。我往碟機裏塞入一張剛入手的杜普蕾演奏的德沃夏克大提琴協奏曲,開了一瓶青島啤酒,愜意地邊聽邊聊。

“柔姐,邱大叔要我問問你,要不要考慮他一下?”

樸柔頭也不抬:“考慮什麼?”

“當然是共結連理百年好合這樣的人生大事。”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什麼,那個臭不要臉的酒彪子,他倒是想得美,是不是又喝大了!”

樸柔的過激反應正在我的意料之中。奈何受人之托,我決定擺擺事實,講講道理,雖然對此並不抱什麼期望。

“邱大叔承認,他當初看走了眼,沒料到你這麼能幹。他個人條件其實不錯。四十出頭,離異無孩,名下五套房子,包含三處門頭,還有一套海景住宅。光靠房租,啥都不幹,就可以活得很滋潤。”

樸柔嗤之以鼻:“我倒是聽說,他早年間沒幹什麼正經事,包了一個冷庫,搞些過期的冷凍貝殼海鮮,在棧橋擺燒烤攤賣

給遊客,剩下的殼加工成工藝品,再賣給遊客,倒是一點都不浪費。他的房子就是這麼賺來的吧。”

“他早就洗手不幹這種虧心生意了。現在每天就是釣魚、遊泳、享受人生。”

“老娘沒空陪他享受人生。他想娶我無非就是想找個免費的廚師給他做魚湯吧。”

“的確,你那天做的馬賽魚湯,深深地折服了邱大叔。”

“他提了一大堆自己釣的亂七八糟的小魚請大家吃,我也不能拒絕他的美意,順便做了一下。那是為了討好房東,搞好關係,又不是專門給他做的。好像你也沒少吃對吧?”

“確實是令人難忘的美味啊。”

“所以,你也就被收買做他的媒人了?”

我斷然否認,心裏也明白,邱大叔同樸柔乃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人,不可能成就一段好姻緣。但我很想跟樸柔深談一下,這些日子目睹了太多的相親飯局,不免有所感慨。

“柔姐,我好奇問一下,你曾經喜歡過小村的爸爸大好仁對吧?”

“我是白羊座,喜歡一個人是很容易的事情,不過,也很容易過去。”

“你承認就好。在不知道他是逃犯之前,可以說他是一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中年落魄男人,跟擁有五套房子的邱大叔沒辦法相提並論。邱大叔覺得托我跟你提親,可謂十拿九

穩。他覺得,按照他的條件,就是找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也不在話下。他還說,結了婚,小確幸所在的這個房子就永久屬於你。”

樸柔滿臉無所謂:“嗬嗬,聽起來真是讓人心動啊,可是,我不能為了一套房子就出賣自己的肉體和靈魂吧。”

“還有大工程師遇安,比邱大叔的綜合條件不差,也是有車有房,重要的是,他對你依然一往情深,可你從來就沒有給過他機會。難道也是因為他帶著一個拖油瓶兒,木木多麼可愛啊!”

“當然不是因為木木,我也很喜歡木木好吧。遇安是一個生活在過去的人,他眼裏看到的隻是從前的我。厚著臉皮說一句,或許他把我當成了青春期的一個夢想。可是我早已經變了。我不想承擔那樣的壓力,作為一個夢想,跟現實中的他一起生活。”

“柔姐,我覺得他不像你想象的那樣盲目和幼稚。他也喜歡現在的你。不要妄自菲薄哦,你是比以前胖了很多,可依然很有魅力。”

樸柔很開心:“咦,你這張嘴怎麼一下子吐出象牙來了!真的很不習慣!”

“我本來就是金口玉牙,如果沒有出那檔子事,得個金話筒獎也說不定,你要好好珍惜和我聊天的機會啊!”

樸柔一下子把那個喝空的白花蛇草水瓶子杵給我:“喏,請收下你的鑽石話筒獎!”

我接過來,笑嘻嘻地說:“下邊,鑽石話筒獎主持人豆包,將要采訪米其林三星餐廳小確幸的行政總廚樸柔女士,讓我們走進這位女強人的隱秘感情世界。”

此刻,德沃夏克的大提琴協奏曲進入傷感柔情的第二樂章。

樸柔豎起耳朵:“這段旋律也太好聽了,柔腸百轉啊!”

“因為,這是一個暗戀者的心聲。”

我就給樸柔講述了一下德沃夏克的愛情故事。

“在古典作曲家之中,捷克人德沃夏克應該是最健康、最明朗、最快活的一位。巴赫愛打架,莫紮特講髒話,貝多芬動不動就發火,德沃夏克卻像兒童一樣,喜歡火車、輪船、喂鴿子。

“德沃夏克的父親是做屠夫的,他也命該如此。可是他並不甘心,想去首都布拉格追求音樂夢想。他爸還是逼著他考了一張屠宰行業的熟練工人證書才讓他走,告誡他一旦在首都混不下去,就滾回來繼承小鎮的肉鋪。

“就這樣,24歲的德沃夏克進入首都的交響樂團,當了一個看起來沒有什麼出息的中提琴手。一個富裕的金匠聘請他給自己的兩個女兒當家庭教師。他愛上了16歲的姐姐約瑟芬娜,她寫了很多歌,然而,他發現了一個悲慘的事實:美麗的約瑟芬娜愛這些歌,但並不愛歌的創作者。畢竟他隻是一個屠夫之子。

“後來,11歲的妹妹安娜長大了,她愛上了德沃夏克,兩人喜結連理。在勃拉姆斯的賞識與提攜下,德沃夏克的音樂生涯也變得一片輝煌。後來,德沃夏克接受美國人的高薪聘請,帶著安娜一家人去了新大陸。

“德沃夏克正在創作這首大提琴協奏曲的時候,他收到了來自故國的約瑟芬娜的來信,她的婚姻一點也不幸福,她得了重病整天躺在床上。她說自己的人生沒有什麼好期待的了,也沒有什麼事情是值得她感興趣的。顯然,她懊悔當初的選擇,然而一切都已無法挽回。德沃夏克惆悵不已,他把昔日寫給約瑟芬娜的一首歌,用在了這首大提琴曲的第二樂章。也就是這段柔腸百轉的旋律。

“他毅然決然地辭職回到了捷克。一個月之後,約瑟芬娜與世長辭。據說,德沃夏克一生恪守婚姻,忠於安娜。但約瑟芬娜也似乎帶走了他的靈感,此後再也沒有寫出過出色的作品。”

樸柔點頭說:“故事很感人。但你在暗示什麼?遇安是德沃夏克?我是不知好歹的約瑟芬娜?”

我哭笑不得:“不要把別人的故事往自己的身上硬套好吧。退一步講,你就不能試著接受遇安嗎?他現在也是我的朋友,我對他也算比較了解,真是非常好的一個男人。”

“你以為我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嗎?最重要的是,我依然無法打開那個心結。一看到他,就沒辦法不去回想過去的事情。”

“你得想辦法走出來啊!”

“唯一的辦法,就是有一天我遇到車禍被撞得失憶。”

“那還是不要走出來比較好。”

杜普蕾的琴聲黯然銷魂,曲折無已,這勾人的旋律真的容易讓人想起生命中錯失的那個最有意義的人。

樸柔反問:“你算走出來了,但你可以忘記圈圈嗎?”

“不能。”

“所以,我們會背負著他們的陰影,一直走下去。”

透過小確幸上方半月形狀的窗戶,樸柔怔怔地望向窗外,真正的半輪月亮不知何時悄然升起,停泊在老房子的尖頂之上,柔柔地放射著清輝。

樸柔幽幽長歎:“李大白啊李大白,真是搞不懂,上輩子我積了什麼德,又做了什麼孽,讓我遇到了你,卻又失去了你。”

“抱歉,勾起你的傷心事來了。”

“都是你的音樂害的。”樸柔扯過來餐紙,擦了一下眼睛,“不要再煩我了,剛才賬還沒算完呢!”

一分鍾之後,她喜滋滋地合上賬本:“喂,今天營業額三千八百元,又創新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