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拍攝電影(3 / 3)

我們倆百無聊賴,再也無法鼓起興致湊到下麵的茶園裏看拍戲。隻聽到徐導演說一聲“開拍”,十幾個小姑娘就低頭裝著采茶狀,給前麵的李夢秋當背景。小姑娘們穿著統一的藍色碎花外衣,那衣服顯然是茶業公司統一定製的,我無法理解這怎能符合拍攝電影的要求。姑娘們大約從沒拍過戲,很難理解徐導演的意圖,所以徐導演不停地過去糾正她們的動作,給她們一一示範。附近村莊的婦女、孩童都圍在山路上,一邊看他們拍戲一邊熱鬧地議論。可能有婦女走入了 A 機的畫麵,板寸頭走過來驅趕那些村婦。“老鄉,請你們讓讓!”

板寸頭大聲說。但村婦們略微動了動,並沒有走開。板寸頭降低聲音哀求道 :“老鄉,沒什麼好看的,我們不是玩,是在工作,你們別看了,成嗎?”村婦們嬉笑著往旁邊走開了一點,但過一會兒又聚攏了來。所以每隔一會兒,就響起板寸頭的哀求聲 :“老鄉,我們在工作……我們在工作……”

6

我和張源被困於深山深處的片場,等待著太陽一點點西落。他煩躁、委頓,又無可奈何。這時有個劇務人員從市區趕過來,手裏提著兩隻塑料袋,分別裝著幾截削去皮的甘蔗和十幾個橘子。張源看見了甘蔗,一瞬間眼睛放光,口水差點噴出來。我們枯坐在山道上,口幹舌燥,疲憊不堪,才發現平時最普通的甘蔗和橘子竟然變得如此誘人。劇務人員邊走邊問 :“還有飯嗎?還有飯嗎?”我看看表,快下午四點鍾了。張源撇著嘴說 :“還有個屁!”劇務人員沒聽到張源的話,他徑直走到拍攝現場,拿一截甘蔗遞給女主角,又拿起一個橘子遞給胖化妝師。看女主角和化妝師欣喜的眼神,我感覺她倆快喜極而泣了。

那群小姑娘扮演采茶女的戲終於拍完了,她們嘰嘰喳喳地走了過來。山道上沒有椅子,她們就解掉碎花頭巾,墊在草叢上麵坐下。張源問其中一個細眉女孩 :“你們是‘碧海’公司的吧?”女孩點頭說 :“是的。”張源有點涎皮賴臉地說 :“我認識你們劉總。”女孩沒有理他。旁邊一個女孩感歎道:“拍電影真累啊!”細眉女孩說 :“你還強點,今天該我休息,卻被叫來拍電影。”我忍不住發笑,說 :“拍電影對你們來說是件痛苦的事情嗎?”細眉女孩垂下眼瞼,扯著路邊的幾縷枯草,賭氣般地說 :“如果公司再讓我拍電影,我就辭職!”見她那憤憤不平的表情、讓人哭笑不得的語氣,張源忍不住嘿嘿直樂,樂罷卻又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樣子。

那個胖化妝師坐在路邊休息,板寸頭跑過來衝她說 :“女二號馬上到了,你接她一下。”我心裏一激靈,頓時來了精神。

張源則不然,軟軟地靠在椅子上,似乎並不關心。化妝師朝著廂式貨車那邊跑過去,不一會兒,就領著神采奕奕的女二號走過來了。女二號身材比女一號高,更加瘦削,穿一件淡藍色的風衣,半截袖,雙手插在風衣外側的兜裏,露出一截嫩藕般的手臂。她的扮相與女一號的風格完全不同,那件風衣大約是民國時期的學生服。她大眼睛,高鼻梁,一頭燙發,看上去像剛剛留洋歸來的女大學生。她走到我們身旁,停了下來,伸頭往下麵的片場看過去,問 :“我的戲今天還拍不拍啊?”胖化妝師說 :“等一下,看謝老師怎麼說。”我站起來掏出手機,對女二號說 :“我們是謝老師的朋友,合個影吧!”

女二號粲然一笑,站在路邊,迎著西斜的陽光。胖化妝師給我們拍了一張照片。張源坐在椅子上,似乎對合影並無興趣。

女二號轉了一圈,上了後麵的一輛中巴車。

謝女士一直跟在徐導演身旁,這會兒她可能有點累了,從下麵走了上來。她邊走邊剝著一個橘子,然後坐到我們旁邊。我說 :“你們這部電影雖然沒有大牌明星,但演員選得好,女二號也漂亮極了!”謝女士微微一笑,說 :“我麵試了很多,在北京這樣姿色的演員遍地都是。女二號是北京一個領導介紹的,不然我們不會用她。”我感歎說 :“這次來你們劇組探班,關於拍電影對演員的要求,我有了新的認識。”謝女士說:“說說。”我說 :“演員之所以適合拍電影,在於臉形的輪廓比較挺拔,比普通人更有立體感。”謝女士點點頭,說 :“大多數生活中的美女,可能做個平麵模特,拍拍平麵廣告還可以,拍電影肯定不行!”張源忽然冒出一句 :“我對女二號無感覺,還是李夢秋漂亮。”謝女士笑眯眯地站了起來,說 :“我去看看女二號。”張源看著她的背影,幽幽地說 :“再漂亮也與我們沒關係,都是有主的……”

我說 :“男女主角如此英俊、漂亮,這部《茶魂》都不能公映?”張源鄙夷地說 :“如何公映?這是典型的草台班子,浪費資源!”我搖頭說 :“起碼比你專業吧,你還要拍《美眉,等等我》呢!”張源貼著我的耳朵小聲說 :“這部戲的投資人是謝靖芳,整個劇組隻有她一個人帶著情懷拍電影,其他人都是衝錢來的。陪著她玩,她說咋拍就咋拍。”我說 :“何以見得?”張源說 :“劇本是一劇之本,而這部電影的劇本根本不成熟,是謝靖芳自己寫的,說好聽點是單純、小清新,說難聽點是幼稚,甚至肉麻。你看看這場景,采茶之前竟然還要跳到河水裏沐浴,有這麼玩的嗎?”我覺得張源的話有點道理,卻也不全部認同,說 :“看票房成績再說吧,現在定論還為時過早。”張源瞪了我一眼,恨鐵不成鋼地說 :“你怎麼還執迷不悟?現在全國每年拍攝將近一千部電影,而能夠在院線公映的,不到一百部,就這還是國家對引進歐美大片進行了限製。《茶魂》這樣投資兩三百萬的小電影,根本沒有公映的可能。”“那她為什麼要拍?”我疑惑不解。張源跺了下腳,歎口氣說 :“我說過,她是帶著一種情懷拍電影,沉醉在自己的電影夢之中。再者,這部電影宣傳咱們這兒的茶產業,謝靖芳準備托市領導出麵說情,向‘碧海’‘永青’等茶企業拉讚助,靠讚助撈錢!”

正在張源說得滔滔不絕的時候,一天的拍攝終於結束了。

劇組的人開始收拾片場的各種設備和道具,圍觀的村民還意猶未盡,不舍得離去。後麵的三台廂式貨車發動起來,開始慢慢地往後倒車。我和張源顧不得和徐導演、謝女士道別,鑽進車子,借廂式貨車倒車之際,瞅個空隙就擠了過去。經過中巴車時,我看到女二號正站在中巴車前,對著後視鏡卸妝。

她的手在頭發後麵一抖,變魔術一般,竟然將一頭彎曲的卷發扯了下來。原來她的頭發是接上去的,實際上她是一頭齊耳短發。我從手機裏調出和女二號的合影,她雙手交叉疊放在小腹處,玉臂潔白,光彩照人。跟她站在一起,我竟比她還略矮一點。盡管拍照時我已吸氣收腹,還是顯得又醜又笨。

雖然跟她合了影,卻並不知道她的名字,這讓我感覺有點怪怪的。我看了看照片上她拚接的一頭燙發,刪除了合影。

張源開車向蓮花酒店疾馳,途中他打了個電話,說 :“你下來,我們馬上到。”車子抵達酒店門口,我看到呂佳蓉正站在早晨他倆說話的香樟樹下。張源搖下窗玻璃,並鳴了下車笛。呂佳蓉快步跑過來,拉開後車門坐了進去。我回頭看了看她,她穿著一件現代的紫色風衣,可發型和臉上的妝還是民國的味道。張源說 :“這是你陳哥。”呂佳蓉脆聲喊道 :“陳哥!”我笑著說 :“真漂亮,像是從電影裏走出來的。”呂佳蓉微微一笑,繼而又緊咬雙唇,像是不太開心。張源對我說 :“我們一起去吃飯。”又回頭問呂佳蓉 :“試鏡怎麼樣?”呂佳蓉看了看我,低聲說道:“那家夥是個渾蛋、流氓!”張源說:“別瞎說,人家是京城著名的星探!”呂佳蓉忽然故作輕鬆地笑著說 :“他說不讓我演采茶女了,換個更好的角,改演女二號的同學,下周到橫店去拍。”張源聽了沉默不語,汽車往落葉溪山莊開去。

我們趕到張源的畫室,他給山莊老板打電話,讓做幾個菜送過來。張源從車子後備箱裏取出一瓶西鳳酒,說 :“今天太累了,咱倆喝一杯。”我說 :“等會兒還要開車……”張源拍著酒瓶說 :“這酒叫‘華山論劍’,一定要嚐嚐。咱晚點走,大不了車子放這兒。”過了一會兒,服務員送來四樣簡單雅致的菜品,杭椒炒牛腱、蔥爆肥腸、鹵味花生、蠔油生菜,還有一盆老鴨燉湯圓。張源將酒倒上,端起自己的酒杯做碰杯狀,然後一揚脖兒灌進了嘴裏,喝完將酒杯往桌上一蹾,說 :“謝靖芳根本不懂電影!”在片場待了一天,我煩透了,不想再跟他談電影,說:“吃菜,肥腸炒得不錯。”張源不理會我說的話,像是沉醉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什麼叫好電影?不一定有什麼新穎的故事,也沒有什麼思想呀追求呀之類的,但就是好看!

就算你能猜到故事的一切,但還是興致盎然。”張源說的道理似乎人人都明白,因此他說的也大概等於沒說。我沒有接他的話茬,小口地品著“華山論劍”酒。

“這部《茶魂》,單從名字上看就不行,會失去年輕觀眾的支持。”張源今晚不知怎麼搞的,忽然酒興大發,一揚脖兒又灌進去一大杯,“現在電影必須有互聯網基因,你知道嗎?

我研究過最賣座的青春喜劇片,有大約百分之六十的票,是從網上訂出去的。”

呂佳蓉很少吃菜,隻慢吞吞地用勺子喝著鴨湯。她的表情沉靜似水,像在聽張源說話,又像是什麼也沒有聽見。張源缺少對話的知音,情緒慢慢低落下來,最後有點近乎喃喃自語地說 :“現在一些影評人,看完電影就發表指點江山式的評論,他們不明白,電影是大眾娛樂行業,不是精英先鋒藝術。

帶著某種精神動機去看電影,挺悲哀的。”他的話像是觸動了呂佳蓉,她抬頭看了張源一眼,嘴角動了動,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

酒喝到中途,我不想再喝了,因為我的車子還停在蓮花酒店門口。想喝茶,才發現張源的畫室沒有暖壺。我站起身來,去山莊餐廳那邊提水,也有點短暫避開的意思,實在不想聽張源喋喋不休地發表電影方麵的宏論,唾沫星子亂飛。從張源的畫室到山莊的餐廳,有一條百多米的石板路,外麵刮著冷冷的寒風,草叢裏有幾隻地燈,發出淡淡的亮光,隱隱約約可以看見路麵。等我提著一隻暖壺回來,走到畫室窗前的時候,突然聽到裏麵傳出“嘩啦”一聲脆響,緊接著有女聲尖叫起來。我快走幾步,推開畫室的門,看到張源“啪”的一聲一記耳光打在呂佳蓉的臉上。湯盆和酒瓶全摔碎在地上,畫室裏充滿濃重的酒氣。張源叉腰站著,臉色鐵青,喘著粗氣。

見我進來,呂佳蓉趴在桌麵上嚶嚶地哭了起來。

“這是咋啦?你們咋啦?”我驚異地問。呂佳蓉一直埋著頭,張源側目而視,不理會我。放下暖壺,我推了張源一把,說 :“你也真是的,小呂這麼漂亮,你也舍得下手打,不對哈!”張源一聲不吭,呂佳蓉哭得更厲害了。忽然,呂佳蓉站起身,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往外麵跑。我想攔沒攔住。看著外麵的冷颼颼的黑夜,我說 :“咋辦?”張源從兜裏掏出他的車鑰匙,往桌上一丟,說 :“你送她回去吧,碧海公司員工宿舍。”

7

那天晚上將呂佳蓉送回去以後,我再沒見到她。《茶魂》的拍攝周期為三十天,在我們城市取景拍攝六天,然後劇組就轉到橫店影視城。呂佳蓉究竟去沒去橫店出演那個女二號的同學,我不知詳情。她是張源的女人,我過多關心顯然不合適。

又和張源一塊吃過兩次飯,許多人在場,他依舊吹他計劃籌拍的電影。他預言等他拍攝完成,《美眉,等等我》必將創造國產電影的票房奇跡。有人揶揄道 :“什麼奇跡?聽說有部名叫《天生有財》的炮灰電影,票房僅一萬元,你想打破它的最低紀錄嗎?”張源被噎得無語,想發火,卻沒發出來,一口氣悶在胸口,他那鬱鬱不得誌的落寞神情,很像魯迅筆下的孔乙己。我覺得挺哀傷的。人如果有什麼遠大宏圖,付諸實踐之前,還是別說出來的好,否則既浪費自己的口水,也惹旁人譏笑。

春節前的一天,飄著小雪,呂佳蓉忽然跑到我的畫廊。

一直忘了介紹,我開了一間畫廊。張源畫畫,我賣畫。他負責生產,我負責銷售,我們倆是一種互相依存的合作關係。我們推出的作品有“國色天香——牡丹”係列,有“佳人出浴——陶器”係列,還有“林蔭大道——印象”係列,等等。張源什麼畫都會臨摹,客戶要求什麼,他給畫什麼。因為我們的努力,這個城市的酒店、茶館、咖啡廳,還有許多豪宅都增添了藝術氣息。呂佳蓉脖頸上裹著厚厚的圍巾,眉眼都遮住了。

她一層層解掉圍巾之後,我才認出是她。她的臉凍得有點紅,不停地往手心哈氣。

我有點愣怔,不知道她的來意。但我肯定,她不會是來買我畫廊裏的畫的。我連忙給她讓座,又衝了一杯熱咖啡給她,說 :“歡迎美女光顧,真是稀客啊!”呂佳蓉四處看了看,雙手捧住咖啡杯,像是用來取暖。我沒話找話地問 :“張源在幹什麼?”她眉頭微微一皺,仍然默不作聲。我再問她,“你有什麼事?”

她的眼睛仍然四處巡睃,還往樓上看了看,像是確定畫廊裏有沒有其他人。猶豫了許久,她忽然開口說 :“我想跟你借錢。”我心裏一激靈,意識到她給我出了個難題。想用錢,跟張源說啊!我畫廊營收的錢,大部分都給了張源,他比我有錢。再說了,她是張源的人,犯不著跟我借錢,實在要借也應該讓張源來跟我說。我想起張源的手機上,丁副導演說她“不懂事”,現在看,還真有點兒。

我遲疑了一下,笑著說 :“你一個單身女孩,開銷不大,為何要借錢啊?”她放下咖啡杯,說 :“我懷孕了,而且從公司辭了職。我要租房子住,將這個孩子生下來。”我心裏一震,心想這孩子什麼事都敢做,也什麼話都敢說。我還沒表態,她恨恨地說:“張源負了我。他逼我拍電影,讓我答應丁導演……然後又打我,拋棄了我……”說著她悲傷地啜泣起來,像上次我見她時一樣,雙手往桌麵一疊,埋著頭哭。

這時有客人推門走進畫廊,我連忙站起來招呼。客人看到哭泣的呂佳蓉,先是驚詫,接著像是明白了什麼,擺著手退了出去。我頓覺尷尬,仿佛是我招惹了呂佳蓉。別人欺負了她,與我何幹?卻跑到我店裏來哭,實在有點不地道。

我腦子嗡嗡直響,覺得她短短幾句話,信息量太大,一時捋不清楚。我喃喃地說 :“你真的懷孕了嗎?張源知道嗎?”

呂佳蓉停止哭泣,站起來呼啦一聲脫掉紅色的羽絨服,說:“懷了兩個月了。”脫掉羽絨服以後,她裏麵穿著一件雞心領的薄羊毛衫,胸脯高挺,小腹平坦,腰線完美,完全看不出懷孕的樣子。似乎是覺察出了我的懷疑,她說 :“才兩個月,可能看不出,但我知道。”

見我遲疑,她差點就要脫掉羊毛衫給我看,被我攔住了。

阻攔她的時候,我看到她胸脯左側生著一顆痣,還有一股蘭花的香味襲來。好不容易將她勸住,那顆痣仍然在我眼前晃動。

我感覺有點頭暈。

想了半天,我拿不定主意,吞吞吐吐地說 :“年關將至,外麵欠畫廊的款追不回來,我也比較緊張……”呂佳蓉瞪了我一眼,從桌上拿起她的圍巾,轉身推開玻璃門就走。我追出去,大喊道 :“呂佳蓉,你回來,我們再商量……”但她踏著路上薄薄的積雪走了,頭也沒有回。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身影,我心裏很不是滋味。

回到店裏,我給張源打電話,告訴他呂佳蓉來借錢的事情。但我的話還沒說完,張源就在那邊說 :“那女人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了,我現在不認識她!你借不借錢是你的事情,不要告訴我,OK ?”我惶惶然,還想說什麼,張源已叭的一聲掛掉了電話。

8

我以為呂佳蓉的事情就此結束了,雖然有點對不住她,卻也沒太放在心上,畢竟我並不欠她什麼。春節將至,地上的積雪還沒融化,新一場雪又降臨了。畫廊沒有什麼生意,我給兩個店員提前放假了。獨自待在畫廊裏,喝喝茶,翻翻拍賣會的畫冊,有點百無聊賴。一天黃昏,呂佳蓉忽然又推門走了進來。我沒想到她會再來找我,但看到她,我卻又有點激動,仿佛潛意識裏盼著她來。我竟然有點緊張,有點不知所措。

她將一隻拉杆箱提進畫廊,然後去門口跺了跺腳上的雪渣,重新走進室內,徑自脫掉羽絨服,掛在牆角的衣架上。看到我有點發愣的表情,她說:“我沒地兒可去,在你這兒過年。”

說著抿嘴一笑,“別找理由拒絕,我知道你這店過年沒人看,交給我得了,免費的。”說著就往樓上走。

樓上外間是茶室,裏麵是我的臥室,裝修得和酒店客房差不多。我慌忙追上來,她已換上棉拖鞋,在衛生間裏洗漱。

聽著嘩啦啦的流水聲,我隻好先退到樓下。

我給張源打電話,他的手機竟然關機。看著門外紛飛的雪花,我陷入無奈之中。而這種無奈,卻又好像是我內心暗暗期待的,真是一種複雜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她在樓上喊我,拖著長長的嗲腔。

我再次上樓,她竟將我酒櫃裏的一瓶芝華士打開了,坐在床邊一杯一杯地往肚裏灌。我連忙去奪她的杯子,說 :“你不是懷孕了嗎?怎麼還敢喝酒!”她身子一閃,緊緊攥住酒瓶不放,說:“我的事不用你管。你陪我喝醉一場,怎麼樣?”我說:“你再這樣胡鬧,我告訴張源!”她神情猛地一冷 :“你若告訴他,我就去死!”說完,一仰頭,直接對著瓶口喝,邊喝邊說,“我和那個人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你不要再提他,我討厭……”

我去掰她的手,她身子一仰,倒在了床上,將我也帶趴在她的身上。我頓時慌亂起來,她卻開心地哈哈大笑。我越奪,她似乎越開心。忽然,她將酒瓶一扔,箍住我的脖子,啪地在我臉上親了一下,一股迷人的蘭花香味沁入鼻腔。我感受到她綿軟的身體,看到她胸前的那顆黑痣,忽然像被電擊了一般,不自覺地緊緊壓住她。

如同著了魔、發了瘋,我拚命地撕扯著呂佳蓉。她卻害怕起來,一邊掙紮一邊喘息著說 :“不能這樣……沒人要我了……”

我緊緊摟住她,吻著她的眼睛,說:“不……我要你……”

(原載《飛天》2016年第5期,發表時題為《拍攝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