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點點頭。
孫同泰拋出正題:“沈校長主抓職稱評估,整個無州大學這麼多教職工,太辛苦,也顧不過來。你既然是我的兵,你的事兒我會上心,從咱們學院內能解決的,就盡量不給沈校長增加負擔。”
——唉,堂堂高校院長,在書畫界也是名流大家,繞了大半天圈子,就是為了在校長女兒麵前賣個好。
沈墨心中奇怪,孫同泰與柳青山是同門師兄弟,一個是自稱藝術家的假清高真官僚,一個卻是對名利權勢毫不在意的閑雲野鶴。
同是一個師門的兩師兄弟,做人的差距咋就這麼大呢?
說曹操,曹操到。
沈墨一出藝術學院大樓,就看到柳青山站在門口不遠處與人閑聊。
沈墨興衝衝走了過去:“柳老師,下課了?”
柳青山一回頭:“喲,沈墨,你怎麼知道我剛下課?”
“您抱著兩本教材,手指頭上還有粉筆末,還不是剛下課?”
柳青山爽朗一笑:“嗯,不錯,善於觀察生活細節是藝術家創作的基本素質。來,沈墨,我給你介紹下,這位是管理學院剛來的老師……”
“蕭航!”
沈墨這才注意到,和柳青山攀談之人竟然是自己的鄰居。
蕭航笑著告訴柳青山:“沈老師是我隔壁鄰居。”
“鄰居?這麼巧?!”
柳青山來了興致:“蕭老師今天來聽我的課,下課就過來和我聊對課堂內容的一些想法,我聽他講得很有見地,原以為他是咱們藝術學院新招聘的青年才俊,誰知竟是管理學院的海歸老師。不簡單!”
蕭航趕忙自謙道:“柳老師過獎了,我上大學時就喜歡書法詩詞,略懂皮毛,今天聽您一講,很多地方還真是撥雲見日、豁然開朗。”
沈墨沒有說話,冷冷看著蕭航,心中嘀咕,這人有點意思,和白校長有關係,跨係跑到我們學院和柳老師交朋友,交際花啊?!他那天給我送小禮物,估計也是知道了我爸是副校長沈諍。
沈墨心中將蕭航誤解成左右逢源之人,臉上越發冷淡,轉頭衝柳青山問道:“柳老師,前陣子我準備申報課題,一堆材料要填,沒空去看您,不知您家每周五的‘抱香雅集’還弄不弄?”
“當然弄!”柳青山語氣堅定,“師者,傳道授業解惑!如今課堂教學受到課時所限,傳道授業已屬不易,解惑的空間所剩無幾。抱香齋每周五的雅集就是給我與學生課後交流的機會,答疑解惑,教學相長。”
“抱香齋?好名字!”蕭航禁不住擊掌叫好。
柳青山微微一笑。
沈墨卻冷冷撇了下嘴角,心想,這又是個附庸風雅,見啥都叫好的主兒。
蕭航似乎讀懂了沈墨的輕視,從容說道:“花開不並百花叢,獨立疏籬趣未窮。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如果我猜得不錯,柳老師的齋名是出自宋代詩人鄭思肖的這首《寒菊》。”
沈墨愣了一下。
柳青山也有些吃驚,隨即很賞識地用手輕拍蕭航的肩膀:“小蕭,不錯嘛,你這個年齡,有此學識,不容易!本周五的雅集,你必須來!”
沈墨可知道,柳青山是連院長校長都從不放眼裏的主兒,竟然主動邀請初次見麵的蕭航,這人有點小能耐。
沈墨正想著,耳邊傳來柳青山的“命令”——“沈墨,小蕭不認識我家,周五來的時候,你把他帶來!”
秋日暖陽,滿地金黃。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不時有學生給沈墨打招呼,更有三三兩兩的女學生打完招呼,竊笑私語。
沈墨也是女生,也從學生時代剛過來,當然知道這幫小八婆在議論著與自己並肩而行的這位男人——蕭航。
沈墨有些臉紅,很後悔剛才為什麼要跟柳青山打招呼。他老人家是生性灑脫的不羈之士,聊完抱香雅集之約,輕飄飄甩了一句“既然你倆是鄰居,蕭航,給你個光榮的任務,護送我們學院的院花回家”。
這倒好,一男一女,男帥女靚,並肩而歸,又都是年輕老師,還有比這更勁爆更有想象空間的學生八卦素材嗎?!
蕭航也感到了沈墨的尷尬,為了化解沉默,主動與沈墨攀談起來。
“上次不小心把果醬打翻在你家門口,不好意思啊。”
“沒事。”
“那是我專門從英國帶回來的,可惜啦。不過,你若是喜歡,我可以讓我英國的同學寄過來。”
“不用。”
“……”
蕭航這才體會到康梅的感受,自己對康梅的回答好歹還是客客氣氣的“謝謝你”三個字,而這位冰美人永遠都是隨口兩個字,沒有任何溫度。
“要是換了別人,也許直接打了退堂鼓,我堂堂海歸帥哥,對你又沒啥企圖,為何要受你的氣?”可是蕭航並不氣餒,相反更是激起了他的鬥誌。
“對!鬥誌——你跩?我偏偏要讓你在我麵前放下架子!”
蕭航的情商不低,敏銳地找到話題突破口:“你是柳老師的學生?”
“嗯。”
“我今天專門去聽過他的課,超讚!隻是不知為何這麼優秀的老師竟然連個副高都不是?”
沈墨冷眼斜了下蕭航:“副高怎麼了?職稱怎麼了?難道一位老師的真實水平隻有職稱這麼一個評估標準?”
蕭航聽出了沈墨的敵意,趕忙解釋:“我隻是問問,並不是看不起柳老師的職稱,相反是為他鳴不平。”
“像柳老師這種早就活明白的灑脫之人,還需要旁人為他鳴不平?他的學識與聲望壓根不需要職稱這種虛銜做背書。”
“是。”蕭航心中偷偷一樂,話題就這樣被展開,“我剛回國,大概也了解了一下,國內高校的晉升體製與職稱緊密相關,一些崗位設置了很多硬性條件,比如碩導必須副高以上職稱,重大課題申報的主負責人必須高級職稱等等,這也就造成了許多老師為了爭取學術資源,必須擠破頭搶占職稱名額。”
沈墨聞言,暗暗腹誹,這才回國就惦記著職稱,研究得門兒清啊。
蕭航話鋒一轉:“但是學術研究豈能拔苗助長,沒有了沉澱積累,職稱評審的申報材料大都是拚湊的論文、無用的課題、唬人的項目,我想柳老師並非是對職稱有意見,而是對職稱評比的遊戲規則打心底瞧不上,所以索性超然物外,做自己喜歡的事兒,讀自己喜歡的書。”
沈墨終於正眼瞧了下蕭航,心中嘀咕,難怪柳老師與他一見如故,聽口氣倒像是與柳老師對脾氣之人。
不過,高校裏也有一群嘴上對職稱不在乎,實則暗地裏各自為戰,相互爭搶的“假超脫”,不知眼前這位海歸究竟是柳老師的真知音,還是假奉承。
所以,沈墨沒有接著蕭航的話說下去,而是轉到了抱香雅集:“我佩服柳老師,不光是他注重真學問,不喜虛名,更是欽佩他為了學生,能夠十幾年如一日,將這個課後與學生交流溝通的抱香雅集堅持下來。試想,現在很多老師為了職稱,為了養家,為了仕途,為了名望,要麼待在學校內,專攻課題與論文,要麼混到學校外,做自己的項目和私活,誰願意拿出自己的課餘時間,與學生談經論道,答疑解惑?”
“對啊,就像剛才柳老師所說,現在的老師隻有‘傳道’,鮮有‘解惑’。這既是老師的問題,也是激勵製度的問題。”蕭航越聽越興奮,“聽你這麼一說,本周五的抱香雅集,咱們一定要去一趟。”
誰和你“咱們”?還挺自來熟?沈墨扭過頭,不置可否……
無州大學的教師公寓可不是八九十年代的筒子樓,有點像大城市興起的白領公寓,樓體建築很有造型感、時尚感。
蕭航與沈墨緩步走來,有人正在宿舍樓前拍藝術照。
看樣子,模特應該是在校大學生,並未塗脂抹粉,也未刻意著裝,青春自然的臉上略帶些許靦腆羞澀,反而更有一番味道。
攝影師長槍大炮,一通抓拍,看了眼相機裏的照片,應該是覺得效果不錯,比了個“OK”的手勢:“同學,留個微信,我稍微修修圖,傳給你。”
女學生有些遲疑……
攝影師:“其實,學妹這種清純之美,根本不用修圖,直接就是封麵女郎。”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女學生笑了。
攝影師:“來,加個微信,傳完照片,你要是覺得我是壞人,直接拉黑!”
第一句直接攻勢,第二句拉近距離,第三句瓦解警惕,是個撩妹高手!
女學生掏出手機,掃描微信二維碼。
攝影師臉上一副“小妞,哪兒跑”的得意樣兒——白泓涵!
“泓涵,你怎麼在這兒?”蕭航沒想到撩妹高手竟然是老熟人。
白泓涵聽到招呼,看到蕭航與沈墨。
沈墨看了眼白泓涵,匆匆離去:“你們聊,我先上樓。”
白泓涵加了微信:“學妹,過會兒有wifi(無線網絡)我就傳啊。”
蕭航看著女學生離去的背影,調笑白泓涵:“可以啊,有手段。”
“藝術!為了藝術——”白泓涵一臉壞笑。
蕭航端著紅酒杯,正在發呆。
剛才樓下與白泓涵相遇,沈墨也不打招呼,直接扭頭上樓,留下蕭航與白泓涵閑聊。也正是這幾分鍾閑侃,開了蕭航的眼界,知道了些無州大學的恩怨往事,但也得知了一個讓他不寒而栗的可能性,所以他回到宿舍,開了瓶紅酒壓壓驚,靜心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