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3)

“我是告發,不是誣告!”

麵對沈墨的逼問,胡昊辰倒也是個爺們。

胡昊辰振振有詞:“我是複核招聘的當事人之一,發現有裙帶黑幕的可能性,正常行使作為一個公民檢舉揭發的義務,我不認為有什麼錯。”

沈墨的懷疑得到證實,心中對男友多少有些失望。

胡昊辰還在為自己辯解:“雖然學校現在給出的官方結論是沒有任何黑幕,可誰又知道白校長沒有以權壓人?蕭航沒有用錢封口?官官相護,這都不懂?”

沈墨有些生氣:“昊辰,你的才華我知道,這也是我特別喜歡你的地方。但你總是這麼心高氣傲,總是覺得懷才不遇,好像全社會都對不起你,全天下都沒有清白之地,這種負能量早晚會毀了你的才情。”

“墨墨,你是堂堂副校長的女兒,我這種獨自打拚的心情你很難理解。”

“你別動不動就副校長的女兒,難道當官人家的孩子必須個個混得慘不忍睹,才能彰顯父輩的清白,才能給社會一個交代?”

“那倒也不是,不過你不能否認,就算你沈墨不是那種仗勢騰達的官二代,社會中也還有很多享受著父輩的資源不勞而獲的人。”

“對,我不否認,但你也不能否認,社會上還有很多像你這種,張口閉口厭惡官權,卻又時時刻刻渴望攀附官權的嘴皮子憤青!”

冰美人,冰的不僅是不苟言笑的麵容,話鋒也像冷颼颼的刀子。

沈墨畢竟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校長千金,女人的小任性自然不缺,嘴上不依不饒:“你敢說,你告發蕭航和白校長,不是因為你排名第十一位,若是告掉一人,你就能順利補位,進無州大學當老師?”

沈墨一針見血地榨出胡昊辰皮袍下的“小”來,這讓他有些心虛,語氣也軟了下來:“好了,咱們何必為別人的事兒煩心……現在我應聘上無州省社會科學發展基金會,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沈墨還在生氣,胡昊辰已經換上一副諂媚的笑臉,開始甜言蜜語哄了起來。

這就是胡昊辰,就像社會上的一類人,他們可以完美地剝離內心感受與麵部表情的邏輯關係,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瞬間的切換比遙控器下的電視畫麵還要頻繁與簡單。

對有些人而言,這是一種後天鍛煉得來的能力,可對於胡昊辰來說,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

蕭航剛到飯店門口,黃建安就迎了上來。二人來到包廂,沒想到康梅和弟弟康鬆也在。

“小鬆,你嚷嚷著要見的蕭航哥哥來了。”黃建安將康鬆的輪椅轉個方向。

當年,蕭航與康梅談戀愛的時候,康鬆還是個小學生,時不時纏著當時的準姐夫蕭航學書法練字,感情很是融洽。後來康鬆遭遇車禍,下肢癱瘓,這麼多年了,定期要去醫院做康複治療。所以,當康鬆前兩天從醫院回家,一聽說黃建安在同學聚會上遇到了蕭航哥哥,小孩子哪裏懂得成年人的感情糾葛與尷尬,才不管姐姐是否已經與之分手,當著黃建安的麵就嚷嚷起來,非要見蕭航不可。

黃建安不願在康梅麵前丟了男人的麵子,好像自己很怕蕭航的魅力似的,掏出電話就約蕭航來此吃飯一聚。

盡管蕭航、康梅和黃建安都盡量放鬆聊著,可畢竟這是他們畢業後第一次三人重聚,要知道上次三人在一起吃食堂小炒時,康梅還是蕭航的女朋友。

幸虧康鬆在場,東扯西問,多少化解了彌漫在包廂內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之感。尤其當他興奮地向蕭航彙報自己的書法在姐姐的指導下進步飛快,獲得了無州殘聯青少組書法大賽的冠軍,蕭航發自內心為康鬆高興,也暗自感慨康梅的辛苦與堅韌。

酒足飯飽,黃建安主動提出送蕭航下樓,握手告別時,看似隨意說道:“老同學,聽說你和無州大學白校長很熟。”

蕭航沒有答話,心中嘀咕小道消息的傳播速度絕對合乎互聯網節奏。

“你也知道,還沒畢業,我就倒買倒賣,啥賺錢做啥。”黃建安遞給蕭航一張名片,“你下次見白校長時,幫我遞張名片,我們公司也做辦公用品,要是能靠上無州大學這棵大樹,這麼多學院、係科、教職工,那每年的采購量還不至少翻兩番。”

蕭航恍然明白,這才是今天這頓飯的正題。

蕭航心中一陣悲涼,他知道,出了校園這個象牙塔,被現實生活裹挾著的老同學們,再也回不到當年一起泡妞踢球翹課玩桌遊的純粹歲月了。

“好的,放心吧。”蕭航將名片放入兜中,並沒有向黃建安解釋自己與白校長並無深交,位高權重的白莫生也不會因為他蕭航的一句話就插手幹涉後勤采購事務。

不是蕭航有心機,糊弄老同學,而是他並非死讀書的書呆子,此時任何解釋在黃建安眼裏隻有一種解讀——你小子混跩了,忘了朋友!

人,活在社會,誰不欠人情,誰又不為人情所累?

當然,更多時候,人是為情所累!

就像今天這頓飯,明明清楚感受到坐在對麵的康梅,時不時投來柔情百轉的眼波,卻不敢抬頭與之相視。

人們常說,人生中最大的悲哀莫過於在沒有物質能力的時候遇到想要照顧一生的人。蕭航沒想到這種平日裏嗤之以鼻的爛俗煽情橋段竟然活生生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而如今,工作穩定了,物質能力有了,想要照顧的人近在眼前,卻遠在另一個男人的身邊!

當你覺得她已經被時光衝刷著逐漸遠去時,一句不經意的提醒又將她重新塞回你的心中。就如黃建安點完餐,服務員詢問菜品有無忌口時,康梅隨口說出的話:

——“微辣,忌蒜,少放香菜,不吃薑。”

這是蕭航的飲食習慣,五年來不曾改變。至今,康梅也不曾忘記。

突然的一瞬間,蕭航湧出一個鬥膽的想法,將這五年來黃建安花在康梅姐弟身上的錢都一次性賠償他,隻要能換得康梅重回自己身邊。

這個想法剛剛起念,便被良心深處的理智打回原形。錢,可以賠;這些年的感情、時間、精力、青春……如何折算?

畢竟,黃建安陪著康梅渡過了難關;畢竟,黃建安陪著康梅照顧了康鬆;畢竟,不管黃建安有再多的小毛病,他對康梅的心是真的。

其實,在康梅心裏也是五味雜陳。深愛的男人坐在對麵,久壓心底的情愫像是被重新點燃,忍不住時不時看他一眼。可每一眼看過後,緊接而至的是良心的鞭撻,畢竟身邊這個男人黃建安在五年前幫助自己走出困境,在這五年中慢慢變成了有愛情的親人、有親情的愛人。

一切,被時光雕琢成今日的模樣;將來,也隻有交給時間去慢慢遺忘……

轉眼到了周五。

蕭航主動敲響了沈墨的房門,邀其一起前去柳青山的抱香雅集。

“……我……有點事兒,你自己去吧。”自從得知自己男友就是誣告者,沈墨的良知就一直讓她很糾結,不知該如何麵對這位鄰居。

“那天我喝了點紅酒,有些冒昧,若是你還因此生氣,我向你道歉。”

沈墨看著蕭航誠懇的樣子,心裏更是愧疚。

“其實,事情過去這麼多天,就算是你告發的,我也不記恨。也許是你不了解,也許是你想監督,也許是某種誤會……”蕭航主動伸出手,“不管什麼原因,清者自清,我會通過教學水平和科研能力證明自己。”

他這是說反話,還是真大度?

沈墨心裏一邊琢磨,一邊打量著蕭航。

真誠,是一種可以被快速感知的信息。蕭航的眼中一片孩童般的清澈,沈墨感受到他的善意。

終於,沈墨輕聲低語:“我隻能說,不是我告的!”

這是事實,但也隱瞞了事實;這是真話,卻也不是全部的真話。

沈墨選擇了折中,仿佛自己做錯了事,不敢抬頭……

“我相信你!”

蕭航的語音似乎有股暖流,莫名地讓沈墨放鬆了許多。

柳青山已經成仙了。

這是蕭航與沈墨穿過滿滿一書齋的學生,擠到柳青山麵前時,腦海裏蹦出的第一個念頭。

在自家的書齋,柳青山穿著上更加仙風道骨,古琴玄曲的背景音樂,簡約雅致的古風裝修,抱香齋地上幾張草編藤席拚在一起,學生們或席地而坐,或依牆而立,傾聽著、交流著、疑問著、互動著……

活脫脫一派山野草堂之中,玄學大隱坐而論道的魏晉之風。

蕭航眼尖手快,將一堆書籍雜物下掩蓋的軟布坐墊抽出,一屁股坐在藤席上,竟然沒坐軟布坐墊,而是將其放在身旁,撣了撣上麵的灰,這才示意請沈墨坐下。

“敢情不是給自己搶的坐墊,還挺紳士。”沈墨衝蕭航感激地點點頭,坐到他的身邊。

“……清人劉熙載言,‘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誌。總之曰,如其人而已’。虞世南位列唐太宗淩煙閣二十四功臣,風骨傲群,是以字如其人,圓融遒麗,外柔內剛……”

柳青山說到興起,潤墨懸腕,運力落筆。

筆鋒收起,宣紙上,“天道酬勤”四個大字。

沈諍心滿意足地將毛筆放下,候在一旁的孫同泰嘴裏嘖嘖稱讚:“沈校長,您這字筆走龍蛇,意蘊十足,妙!實在是妙!”

沈諍的字能夠得到無州大學藝術學院院長兼省書法家協會副主席的稱讚,心裏還是很受用的,不過嘴上還是自謙道:“孫院長謬讚,我一學曆史出身,偶爾附庸風雅、舞文弄墨,也隻是出於對書法古文幾分喜愛,貽笑大方了。”

“沈校長,若在學校,你是領導,我是下屬,誇讚幾句或是屈權阿諛。可現在你我以字會友,我孫同泰自詡身懷文人風骨,也有幾分辨寶眼力,您這字宛若銀鉤,飄若驚鸞,讚幾聲妙,絕對由眼從心。”

孫同泰這幾句話,不動聲色地抬高了自己,潤物無聲地拍了馬屁。

沈諍坐回沙發,端起茶案上的功夫茶,神清氣爽地抿了一口。

這是一間高端會所的VIP豪華單間,書桌、茶案、餐台一應俱全。早就將茶泡好的張立偉趕忙再幫沈諍倒上一杯。

張立偉是虛山市職業技術專科學校的校長,如果能搭上國內一流名校無州大學的牌子,合作辦學專升本業務,生源肯定會擠破門檻。這也是他今天請孫同泰牽線搭橋,約沈諍吃飯品茶的目的所在。

“怎麼樣?我們無州大學的校長,專業領域有學術權威,業餘愛好也是如此的專業水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