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靜靜地看著蕭航,捕捉到他內心的無奈與掙紮。
“……所以,我決定保護我的學生們。他們還是孩子,考入大學是為了學習,我不願他們見到心中崇敬的老師們弄虛作假,想方設法在錢上較真,我更不願他們因此對這個社會失望、無奈,甚至學著適應這套遊戲規則。”
蕭航這番話深深感染了沈墨,她雖然對眼前這個男人還不十分熟悉,但是就憑他剛才這番話,就憑他對學生的這份心,他就堪稱一位有良心的好老師。
這讓沈墨對蕭航多了幾分好感,也很欣慰自己的判斷,更開心能幫他爭取來基金課題——值了!
沈墨告訴蕭航此次串門的主要來意,讓他趕快申報無州省社會科學發展基金會的青年學者資助項目,不需要副高以上職稱,而且從級別來說也算重點課題,對職稱評比有好處。
蕭航很是感激沈墨送來的及時雨。
說實話,這些天孟吉凡沒有安排任何實質性的課題任務,不是讓他去報銷,就是讓他去挨個找各級領導簽字,還美其名曰是幫蕭航盡快熟悉無州大學的政治生態,搭建人脈,為他將來的發展做好鋪墊。
可是,任何一張申請或報告都至少需要三四個領導簽字,而且簽字順序不能有誤,要從級別低的領導依次簽名審核,最後才是校級領導拍板簽字。
就這一個規矩,就又成了一個大麻煩!
因為領導們都忙,不是開會,就是出差,等來了這位領導的簽字,那位領導卻碰巧出差,又不能越級簽名,結果便是遵守了逐級簽名的規則,等回了那位領導,剛弄到他的簽名,原本前幾天還在學校的上級領導卻也臨時有事,又要再等好幾天。簡而言之,一張表折騰下來,要是不順的話,沒個十天半個月,你休想拿到所有人的簽名。
跑幾個樓層,等個幾天,對蕭航來說都還行,可是為了簽名,有時要站在領導辦公室門口的走廊裏等上三四十分鍾,仿佛被罰站一般,看著眼前你來我往的學生們,突然會有一種“師道尊嚴蕩然無存”的失落感,一種我學了這麼多年的知識,不是用來等簽字耗生命的悲涼感。
更讓蕭航傷心的是,日子久了,他也逐漸有些覺察到孟吉凡的戲耍之意,心中實在鬱悶。
“謝謝你,沈老師。等課題申報成功,我請你吃大餐!”
掛上康梅的電話,蕭航當天下午就去給康鬆上了課。一堂課時間不長,可對於蕭航的心境來說,可謂風起雲湧、百轉千回。
開心——康鬆勤學好問,進步飛快。
傷心——康梅的話雖不多,但所有往事舊情都在她那雙柔情傷感的眼睛裏。
鬧心——黃建安話裏話外都是明問實逼蕭航幫他打通無州大學的商業關係。
幸好,這次剛給康鬆上完課,就接到張欣曼讓他去家裏吃飯的電話,蕭航壓根不給黃建安借題發揮的機會,收拾東西就走。
“牛什麼牛?不就去校長家吃個飯嘛。”黃建安很不高興。
康梅撇撇嘴:“好了,人家蕭航剛走,你就說風涼話,對得起他大老遠跑來給康鬆上課嗎?”
“不是我說風涼話,你說他整天去校長家吃飯,幫我搭個線都不肯,太不夠朋友了。”
“你要是夠朋友,就別給蕭航添麻煩。他剛到學校,就碰上誣告那檔子惡心事兒,現在剛消停點,他也有難處。”
“他有難處,他有難處。你是不是心裏還有他?”
康梅的眼圈紅了——是啊,我的心裏是不是還有他?應不應該還有他?
又是一桌子豐盛大餐。
蕭航內心其實不太願意經常來白校長家,自己雖然問心無愧,但旁人看了,肯定還會議論自己刻意套近乎攀關係。
張欣曼似乎看出蕭航的顧慮,安慰道:“你爸是我的救命恩人,每次你到我家吃飯,沒有校長和青年教師,隻有知青的歲月、救命的恩情、老友的孩子……”
張欣曼的坦蕩與真誠感染了蕭航,他本也不是做事畏首畏尾之人,也就不再客氣。飯桌上,天南海北、時事要聞、學術教學、家長裏短……
張欣曼關切詢問蕭航有沒有發表論文、申報課題,蕭航這才隨口講了與孟吉凡的課題爭論。
“什麼?讓你負責報銷和跑腿?這個孟院長,怎麼不懂得愛護年輕人,太過分了。”張欣曼替蕭航打抱不平,“你在課題組成員的排名如何?”
“排名?”
“對,通常來說,課題組需要多少人,職稱評審人員不管,也不做限製。但是落實到能否將此項課題作為自己的職稱加分項,還要看你在其中的地位和排名。
主要負責人和排名前三的主要參與者都能受益於課題加分,排名越朝後,就越沒有實際價值。”
蕭航恍然大悟,想了想,竟然被氣得笑了起來:“這麼算來,我在課題組的排名至少在八位以後,應該屬於課題非加分人員。”
蕭航這才明白,孟吉凡一直在和自己玩空頭支票,邀請自己加入課題組,既不會給自己帶來任何實質好處,還能給自己穿點小鞋,折騰折騰。
白莫生憑著多年官場生涯的政治敏感,覺察到孟吉凡想要借整蕭航來投靠沈諍的小九九,卻未當場點破,而是淡定看待此事:“擴招,學生多,教職工也多,僧多粥少,經費有限,必然需要用一些門檻標準進行前期篩選。我知道這有些不公平,可你我都知道,這世界向來都隻有相對公平。”
蕭航平靜地回答:“你們放心吧,我已經申請了無州省社會科學發展基金會的青年學者資助項目,如果能批下來,經費上足夠支持我的課題研究。”
白莫生說:“無州省社會科學發展基金會是國內權威的學術機構,他們的基金項目專業性強,分量很重,廣受學術界認可,你若能申報成功,對你今後的學術發展大有裨益。”
“嗯,我會努力的。”蕭航稍作停頓,補充了一句,“這個課題能申報,還多虧了沈墨。”
蕭航故意提起沈墨,其實是想要化解白莫生或張欣曼對誣告者的誤判,畢竟上次白泓涵的“泄密”源自父母的家庭談話。
“沈墨?沈諍的女兒?”
“對,是她主動幫我聯係的無州省社會科學發展基金會,找來的申報表格。”
“她為什麼要幫你?上次就有可能是她誣告的你呢……”張欣曼還是堅持自己的判斷。
蕭航意識到如果不告知實情,這個誤會很難解開,隻得說道:“上次誣告的事情我已經搞清楚了,不是沈墨,是管理學院的博士生胡昊辰。”
蕭航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通,卻隱瞞了胡昊辰與沈墨的男女朋友關係。
為什麼會隱瞞?蕭航也在問自己。
“這麼說來,胡昊辰是默守正的愛徒,他應聘落選,就蓄意誣告……一個小小的博士生,有這麼大的膽子告校長,你說會不會是受老默指使?”張欣曼又開始了她的福爾摩斯斷案。
白莫生不屑地回答:“你們女人就喜歡瞎想。我看這個事情恰恰相反,正是因為默守正太過正直,沒有幫自己的學生拉關係走後門,才讓這個胡昊辰看不到任何正常程序上獲勝的希望,狗急跳牆,做最後一搏。”
蕭航佩服白校長的冷靜判斷與客觀態度,點頭認可。
張欣曼搖著頭,感歎世風日下:“過去說高分低能,現在是高分低人品,這是我們教育培養的缺憾,隻注意分數成績,忽略了道德情操。教書育人,很多時候,我們隻記得教書,卻忘了還有後半句——育人!”
“張教授,這句話你是說到點子上了。”白莫生讚許地點點頭,難得地調侃一句,隨之轉頭對蕭航說,“下周,青年教師發展協會成立大會上,我很希望和你們這些青年老師交流這個議題——為師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