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昊辰的言論讓沈墨越發心冷。
誠然,若真找相關機構仲裁,是否剽竊的判決結果很有可能會像胡昊辰所言,由於沒有現場錄音錄像等任何記錄形式,默教授的話不足以獲得版權保護。
可是,若真是無知小人抄襲剽竊也就罷了。胡昊辰卻對此甚為精通,精通到可以利用法律的空子,利用導師的信任,來獲取本不屬於自己的利益,在他這裏,知識已經淪為幫凶,這才是讓沈墨最為心痛之處!
“別忘了,除了法庭,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還有個良心法官!”
“墨墨,你也太天真了,這樣的正能量雞湯恐怕現今連校園學生都騙不了。我覺得高校老師,不僅要教孩子們知識,更要教他們真真正正的社會規則,不是冠冕堂皇的正能量,而是能讓他們獲利,不讓他們吃虧的潛規則!”
沈墨竭力壓抑著腹內一股翻江倒海的反胃,看著胡昊辰的嘴臉,她想抽個耳光。不是抽胡昊辰,而是抽自己。
公平而言,這事兒也怪不得沈墨沒有眼力,而是胡昊辰的價值觀雖然早存在心,但由於和沈墨談戀愛時尚是博士生,整天接觸的就是圖書館教學樓,並沒有太多直接接觸現實社會中利益、關係、門路的機會,所以並沒有暴露出來。而自從經曆了應聘無州大學落選之後,像是本為家養的狼崽突然被血腥氣喚醒了體內的野性,這才一發不可收拾。
其實,沈墨也早有耳聞,現在大學課堂有些教師經常擺出一種老於世故的社會人姿態,將自己在生活中的不順與委屈化為各種負能量,向學生們灌輸“關係論”“拚爹論”“金錢至上論”等“處世良言”,造成很壞的影響。
說輕點,這樣的教師是借公共課堂泄私家之憤;說重點,這是一種師德淪喪,一種喪心病狂。
哀大莫過心死,多說已是無益,沈墨語氣冰冷,態度鄙夷,甩了一句:“你欠默老師太多對不起!你欠你自己的這段生命太多對不起!”
胡昊辰強詞奪理,竭力狡辯……
終於,沈墨再也忍不住,說出了壓積心口許久的五個字——我們,分手吧!
我們,還能不能在一起?
康梅終於說出這句憋在心底的話,成與不成,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做了最後這次努力,不管結果如何,心終於能定了。
廚房洗碗池的水龍頭任性地嘩嘩作響,蕭航洗碗的手卻因這句問話停了下來。
今天來給康鬆上書法課,結束後留下吃飯,誰知黃建安接到一個客戶的電話,匆匆離去。飯後,康鬆被推到客廳看會兒電視,蕭航則去廚房幫忙活一天炒菜做飯的康梅洗洗碗。
本來,除了康梅似有心事,有點小小的沉默寡言外,廚房中的二人也還算相安無事,可當蕭航看到了康梅胳膊肘的傷痕,關心詢問怎麼這麼不小心時,康梅一直默默退守的防線一下子崩潰了。
所以,康梅問了這麼一句,為自己,為蕭航,也為了黃建安。
蕭航的心亂了——是啊,我們還能不能在一起?
感情,依然還在。每每想起康梅,往日的甜蜜曆曆在目。校園情感最是如此,脆弱易夭折,卻也純粹無雜質。
沒有世俗的條件攀比,沒有現實的柴米油鹽,回憶裏永遠都是單車騎行的撫耳清風,都是書店並立時的怦然心動,都是食堂打飯時的相互喂菜,都是宿舍路燈下的依依不舍……
責任,也在眼前。每每想起康梅,另一個名字也會隨之而出——黃建安。
憑良心而言,當年並非黃建安搶走了自己的女友,而是康梅主動選擇了他。黃建安的情感同樣真誠,值得尊重與嗬護。
蕭航知道,康梅不是水性楊花之人,之所以鼓足勇氣提出此事,無非是想給她自己一個交代。
蕭航意識到,再拖泥帶水下去,對誰都不利,也都是一種情感上的傷害。更何況此時的他,拒絕康梅並非單純出於對黃建安的道義,而是他的心裏雖有與康梅的甜美回憶,卻已然沒了容納她的愛戀空間。
——因為,沈墨,悄無聲息地填滿了蕭航的心……
其實,康梅問出這句話後,最期待的結果不是蕭航的點頭,而是他的拒絕!
這,才能讓康梅不再有任何希望的幻想。
這,才能不讓康梅再受情感與良知的雙重折磨。
這,應該是對三人最好的解決。
可是,當蕭航真的輕聲說出“過去了,回不去了”的拒絕後,康梅雖然收獲了預想之中的如釋重負,但也被失落之情深深刺痛。
對於這種痛,問話之前,她也算做好了心理準備。可她沒準備好的是,這份痛,真的很疼……
蕭航隻有和柳青山在一起時,才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
沒有利益關係,沒有地位之別,有的隻是共同的愛好,一切都是那麼純粹!
柳青山的書齋裏堆滿了成捆成捆的新書,是他剛剛出版的專著《印章邊格分類與釋注》。
蕭航拿起新書,仔細翻看,柳青山治學之嚴謹、學識之豐富、文筆之精彩、類分之詳細,著實令蕭航歎為觀止,大為折服。
“柳老師,這可是本大作!”蕭航毫不掩飾讚譽之情,“篆刻領域裏,還真是第一次有專門對邊格的分支研究,你這學術功夫可不一般啊。”
柳青山也不謙虛,甚是得意。
蕭航:“這本書讀透了,不僅對篆刻,對書法的理解也會深一層。”
柳青山很欣慰蕭航能讀懂自己的心思:“篆刻是一門中國獨有的藝術,與書、畫在一起,構建了獨具東方氣韻的藝術審美。所以,我希望這本書能夠讓書法愛好者從另一個角度理解老祖宗的文化內涵。”
“我不管,您的這本專著一定要送我一本。”蕭航如同耍賴的孩子。
“貨賣行家,書贈知音。”柳青山提筆揮毫,在書上簽名留念。
“做事先算收益,幫忙先問回報,現在連讀書求學也要盤算盤算時間成本上的投入產出比,難怪說,很多時候我們的高校培養出的是一批批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這種現象,作為一名老教師,我很痛心,也很自責。”一貫灑脫不羈的柳青山竟然麵露愧疚之色。
“我之所以這麼多年自掏腰包辦這個抱香雅集,就是想通過這種純學術不功利的交流,保護起學生們尚有殘存的求知之心。”
蕭航急忙安慰柳青山:“說句真心話,高校教育是存在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但並非主流。更何況大多數高校還有千千萬萬個像你柳青山、白莫生這樣的好老師與好領導,大學的薪火之光依舊希望滿滿!”
柳青山仔細打量著蕭航,從這位年輕人身上看到了青年教師的希望。是啊,每年不都還有許許多多像蕭航這樣的有誌青年充實到學術隊伍中,自己身邊也不算少數,何必過於自責,放棄了對教育的信心?
“柳老師,你應該換個角度想,隻要是真心買你這本書的人,那可都是行家裏手,文雅之士。IP小孩粉絲多,可您的讀者檔次高啊。”蕭航當然知道柳青山今日情緒低落的病根在此。
“你也別安慰我,純學術的書沒銷量,我懂。”柳青山無奈搖搖頭,“現在的年輕人,還有多少真心喜歡書法之人……哦,對了,說到書法愛好者,下個月是無州書協的書法大賽,我是評委,你要是感興趣,一起去看看吧。”
教工食堂,已經過了飯點,稀稀落落就幾個老師在用餐。
蕭航一邊刷著朋友圈,一邊埋頭吃飯。
今天的課講得很精彩,下了課,學生們也圍著不讓走,問東問西。蕭航懂得嗬護學生們的求知欲,耐心解答。對老師來說,這種耽誤了正餐飯點的“餓”也是種幸福!
一個托盤放到蕭航麵前,來人直接坐在對麵——沈墨。
蕭航稍稍一愣:“你好。”
“我不好!”沈墨挑釁地盯著蕭航。
蕭航心裏有些發毛,沈墨逼問:“你是不是在躲著我?”
“沒有啊。”蕭航裝糊塗。
沈墨有些委屈:“上次去柳老師的家,我剛進門,你就找借口離開。我好心想要請你吃飯,也算對你送我生日禮物的回謝,你也一直拒絕……”
“你過生日,我是你鄰居兼同事,送本書,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還非要你破費回請啊?”
“蕭老師,您應該知道有第六感吧?尤其是女人的第六感。”
女人的第六感果然靈,蕭航不否認已經愛上沈墨,然而男人的自尊卻讓他對沈諍辦公室裏的那次輕蔑心存芥蒂,不希望自己被平白扣上“巴結校長女兒”的帽子,所以這些日子在矛盾掙紮中,選擇先躲沈墨幾天,理理頭緒……
默守正端著餐盤剛好從此走過,沈墨趕緊起身打招呼:“默教授好。”
默守正扶了扶厚厚眼鏡,看清眼前之人:“哦,是小沈啊。昊辰最近怎麼樣?”
沈墨臉上一紅,隨即恢複正常:“默教授,我……我和胡昊辰……分手了!”
默守正有些吃驚,後悔自己問錯了話,為了緩解尷尬,指著蕭航問道:“這位是?”
沈墨趕忙為二人引薦:“這是管理學院蕭航,這位是傳媒學院默守正院長。”
“我退了,現在傳媒學院的院長是孔德仁。”
沈墨見默守正上下打量蕭航,恍然覺察,他該不會把我當成見異思遷的女人吧?沈墨主動解釋與胡昊辰分手原因,談及論文剽竊之事,替默教授鳴不平。誰知默守正卻說,胡昊辰已經主動給他打過電話,痛哭流涕,希望老師若看到論文不要見怪,他胡昊辰也是為了在單位早日出人頭地,才動了歪心。
“昊辰也不容易,年輕人剛參加工作,壓力大,哪有時間自己寫論文?我是他老師,職稱也早就評了正教授,能幫上他,也算彌補沒能幫他留校的遺憾吧。”
默守正如此高風亮節,胸懷寬容,沈墨很是敬佩,更替他傷心。
傷心如此一位德高師者竟然被愛徒所利用、所埋怨、所拋棄……
孟吉凡回到辦公室,關上門,站在窗口,燃上一根煙。
他需要思考,好好想想剛才教工食堂看到的一幕。
沈校長的女兒是無州大學有名的冰美人,怎麼會單獨和蕭航一起吃飯?如果說隻是同事之間碰巧同餐,那麼上次下雨天與蕭航一起坐在沈校長的私家車上又怎麼解釋?
這一切,絕非同事友誼這麼簡單!
赤子之心,所見皆是暖情厚意;弄權之人,所想皆是爾虞我詐。
萬象心生,一個人在官場久了,頭腦就變得複雜,自以為非如此不能保護自己,卻不知有時也會弄巧成拙,正如《紅樓夢》裏的一句判詞,或多或少道出了這種人的悲哀——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此時的孟吉凡心中認定,作為一名剛剛入職的年輕教師,能讓白沈兩位互為“政敵”的校長都爭相“示好”,校長千金主動“示愛”,這背景,不容小覷!
莫非他是省委或中央某位高官的公子?
如此荒誕的想法,連孟吉凡都嘲笑自己在官場久了,竟然變得如此敏感。
算了,高不高官,離我太遠。縣官不如現管,如今選拔校長助理的關鍵時期,既然蕭航的背景高深莫測,對他好,就能討好校級領導,不論搭上白沈兩位校長哪條線,對自己的仕途都會有好處。
思來想去,孟吉凡終於打定主意,電話叫來蕭航,宣布了這兩天一直琢磨的想法——推舉蕭航擔任教研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