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吉凡肯定是趨炎附勢之人。
所以,當他聽說書法大賽上發生的事時,關心的不是柳青山讓沈諍出了醜,而是孫同泰將沈諍捧成了書協名譽主席。
這個孫同泰,趨炎附勢的小人!
生活中,真正最仇恨小人的,不是正人君子,而是另一個小人。
孟吉凡嘴裏狠狠地罵,心底卻小聲嫉妒地誇,高!實在是高!
巴結領導,送禮是下策,投其所好是中策,將領導拉到自己船上,則是上策。
孟吉凡恨自己不會書法,也沒有書協主席的頭銜可以作為見麵禮,白白讓孫同泰搭上了沈諍這條線,這麼看來,自己若想競爭校長助理,隻有朝白莫生靠攏。
白校長喜歡什麼呢?
白莫生平日裏不苟言笑,作風正派,也沒有任何雅趣愛好,活脫脫一位為學校盡職盡責的好幹部。
管理學中有很多人性假設理論,諸如經濟人、工具人、社會人等等,身為管理學院院長的孟吉凡對此爛熟於心,雖然這些理論主要多應用於研究組織文化、人力資源等領域,可孟吉凡堅信,人性假設的基點是人的自我利益需求。
正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西方管理與東方哲學還是有共通之處嘛。
孟吉凡的這種思維方式,正是知識分子的劣根之一,書看多了,就學偏了。不是書的內容偏了,而是肚子裏的文化越多,越喜歡用自己的想法曲解前人遺著。
網上有個笑話,某作家的兒子帶回小學作業,要歸納總結某篇文章的中心思想,作家一看正是自己的文章,洋洋灑灑寫了總結,誰知兒子老師打了低分,原因很簡單,作家的自我總結與標準答案不符!
白校長有什麼愛好?白校長有什麼需求?白校長關心什麼?
孟吉凡想來想去,突然,靈光乍現,一拍大腿,興奮地自言自語:
——我這智商,不升官,真他媽可惜了!
我的個人設計作品展?
張欣曼聽完孟吉凡的來意,不敢相信有這種好事。
“對,張欣曼個人設計作品展!”孟吉凡心裏很是得意,不能直接拍白校長馬屁,走走夫人路線,也算曲線救國。
而且,曆史經驗告訴他,夫人路線——更有效!
“我有位朋友在商界小有成就,整日忙於生意,無暇繼續自己的藝術夢想,就希望通過讚助藝術展,間接實現與藝術的對接。”
“哦,我知道,現在很多老板喜歡玩點文化,附庸點風雅,給自己和公司提提檔次,沾點藝術氣息。”張欣曼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
“對,張教授說得是,這些有錢人,懂什麼藝術?”孟吉凡也不尷尬,隨口附和著,“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他們願意讚助,也比吃喝嫖賭浪費了強。所以,前兩天他給我談起這事兒,我就想,能夠有才華有檔次舉辦個人作品展的專家,咱無州大學也就您一位,所以我就推薦了您。我剛一提名字,您猜怎麼樣?”
“怎麼樣?”
“我那朋友早就是您的崇拜者,說久仰大名,若是張教授的作品展,需要多少讚助費,就掏多少讚助費。”
張欣曼心裏美滋滋:“嗯……你這位朋友倒是有點品位。”
女人,誰不喜歡聽讚美?女藝術家更甚!
孟吉凡知道,事情已經成功一大半,剩下就看張欣曼能不能說服白莫生,將自己的投靠之心傳遞過去。
白莫生何等聰明,接到妻子的電話,聽完她語調高亢的興奮描述後,第一個直覺,這是孟吉凡拋來的“投名狀”。
孟吉凡在白莫生眼裏,能力是有,但很圓滑。對於領導來說,下屬能力重要,可忠誠卻最重要。圓滑之人,見風使舵,今日為了利益投你而來,明日也能為了利益離你而去。
所以,領導對下屬,要麼有利益以外的保險繩,如血緣、親友、老鄉、同學;要麼索性將利益徹底扭擰起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增加下屬的背叛成本。
正是由於前者的因素,國家開始嚴查官場裏的老鄉會、同學會;
正是由於後者的因素,貪腐案一經查處,經常整個領導班子一窩端。
不過,一直對孟吉凡不遠不近不冷不熱的白莫生,這次準備收下孟吉凡的“投名狀”,原因很簡單——沈諍!
高校校長一般都是由上級領導直接委派,要麼從教育係統中選擇同等級別的官員空降,要麼在現任的副校長中選擇一名升任。雖然上級領導的意誌占主要作用,但是候選者各自的聲望、政績、能力多多少少也是必要的參考條件。尤其是在高校這種知識分子紮堆的地方,相對於地方行政幹部的任免,強行委任往往會容易引起激變。
因此,白莫生為了不讓沈諍在明年的校長換屆中接任自己,成為正校長,一直有意扶持原先的張國慶副校長,用以牽製沈諍。可惜張副校長不爭氣,因為招聘貪腐案被依法拘捕,一下子打亂了白莫生原有的政治部署。
白莫生也想拉攏從省教育廳直接空降的劉敬業副校長,可他根基淺,人脈弱,很難與沈諍一較高下。所以,白莫生隻能寄希望於黑馬,打沈諍個措手不及。目標人選有三四位,孟吉凡是其中一個。
因此,白莫生準備“收降”孟吉凡,先考察一段時間,若真有黑馬相,趁自己還在位子上,將其推為校長助理,哪怕無法直接撼動沈諍的轉正概率,在下一屆校領導班子裏安插一名忠於自己的副校長,也是退休前對沈諍的致命一擊。
換句話說,近在眼前的校長助理選拔是一年後校長換屆的先鋒戰!
念頭至此,白莫生讓妻子將電話交給孟吉凡。
“這件事,你孟吉凡是無州大學老師,張欣曼同誌也是無州大學老師,同事間能夠跨學科合作,我作為校長,表示支持。”
第一句話,白莫生就老練地為整個事件定了性——同事互助,學科共建!
“可作為張欣曼同誌的丈夫,對於這件事我不做表態。”
官場上,不表態就是種表態,沒拒絕就是種讚同!
第二句話,既含蓄地暗示了自己的支持態度,又不動聲色地將自己撇得幹淨。
“作品展究竟辦不辦,怎麼辦,是你和張欣曼同誌的私事,我不參與,隻提一個要求,本次作品展隻能是一個單純的文化讚助項目,不能涉及任何錢財利益的內容,這個原則你們必須遵守。”
第三句話,提前打好預防針。
層次分明,言少意豐。
薑,還是老的辣!
沈墨滿麵愁容地坐在蕭航對麵。
“柳青山是我最尊敬的老師,他和我爸爸這麼鬧,我該怎麼辦?”
蕭航體諒沈墨的為難,安慰道:“柳老師你又不是不知道,不食人間煙火的藝術家,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過陣子就沒事兒了。”
沈墨:“其實,我也擔心我爸,他喜歡書法,就這麼一個愛好,沒想到惹出這一檔子事兒。”
“你爸和柳老師沒有本質上的矛盾,又有你作為溝通橋梁,應該很快就能重歸於好,盡釋前嫌。”
“唉,希望啦。今天我爸去書協參加正式的名譽主席任命儀式,從他出門,我心裏一直慌慌的,總覺得有什麼事兒要發生。”
“好了,你別杞人憂天了。要不,走,我陪你去柳老師家,咱們先和他聊聊。”
沈墨點點頭,拎包準備出門。
丁零零——
包裏的電話響了。
沈墨接通電話,一個急切的聲音傳來:“是沈校長的女兒嗎?快來,柳青山在名譽主席任命儀式現場放火!”
蕭航與沈墨匆匆趕到書法協會,事態既好又壞。
好,是來電之人有些誇張,柳青山不是放火,而是燒書。
壞,是沈諍的任命儀式被柳青山的搗亂弄得灰頭土臉,一團糟。
看樣子,這梁子是徹底結下了。
蕭航使個眼色,與沈墨兵分兩路,一個安慰沈諍,一個勸說柳青山。
蕭航拉住柳青山,地上散落著半燃半熄的幾本書,竟然是柳青山的專著《印章邊格分類與釋注》。
“柳老師,您這是唱的哪出?”蕭航趕緊用腳踩滅書上的火苗。
柳青山故意衝著圍觀人群大聲喊道:“書無人讀,官有人拜,世人的學問都做到錢眼裏了,我還留著這些書有何用?”
“柳老師,書的事兒,咱們可以想辦法。專業書籍受眾麵窄,這事兒和沈校長又沒有關係,你又何苦來此攪局?”
“攪局?我上次來當評委,沒有要書協一分勞務費,隻希望書協能幫我弄個讀書會。不是為了賣書賺錢,而是畢竟這本書是為書法愛好者而寫,書協這裏知音多,隻要他們喜歡,我直接送書都行。”柳青山越說越生氣,指著孫同泰,“他原本答應我的日子就是今天,可書法大賽我與沈大校長發生齟齬,不知是高官授意,還是孫院長拍馬屁成癮,愣是取消了我的讀書會,換成這個名譽主席任命儀式。你說,是我攪了他們的局,還是他們攪了我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