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聞言,看著沈諍。沈諍也是一臉茫然,問孫同泰:“有這事兒?”
孫同泰滿臉尷尬:“他上次大鬧書法大賽,給書協抹黑,我作為書協主席,當然要有一定的懲罰措施。”
沈墨有些生氣:“孫院長,你怎麼能這麼做?”
孫同泰趕忙小聲說道:“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幫沈校長出氣。”
“我爸爸和柳老師沒什麼事兒,要你幫著出什麼氣?”
“墨墨,不要無禮。”沈諍打斷沈墨的話,“任何一個組織想要正常運作,都要有規章製度,若每個人都按自己的個性行事,看似自由民主,實則危害組織。”
沈諍並非讚同孫同泰此舉,可是上次評委鬧劇未消,這次又來了個大鬧會場,沈諍對柳青山真真切切恨到骨子裏。
沈諍作為一位領導,又是學者,再講涵養,也抵不過他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爸,言而無信應該也不利於組織發展吧?答應了別人的讀書會……”
還沒等沈墨說完,沈諍冷著臉打斷了她的話:“若下屬犯錯在先,領導作為一種懲罰手段,取消與之提前商定之事,不叫言而無信,畢竟成年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爸……”
“不要說了!”
第一次,沈諍當著外人對沈墨這麼凶。
張欣曼聽聞此事,借著邀蕭航來家吃晚飯,八卦打聽。
“若說這柳青山大鬧會場,我不奇怪,他心裏從無領導概念,隨心所欲,信馬由韁。可若說他能忍心將自己的心血著作一把火燒了,這還真讓人難以置信。”
其實,熟悉柳青山的人都知道,他一生最愛就是書,一生不媚權不攀富,佩服的也隻有兩種人——學問人和手藝人!
一開始,許多學生不理解,這兩類人在旁人看來,前者是陽春白雪的高雅之士,後者是走街串巷的下裏巴人,怎麼會都入了柳大仙的法眼?
柳青山的解釋很簡單,在他眼裏,一個人之所以受人尊敬,一定要憑著他身上別人拿不走的東西,學問人的學識、手藝人的技術。
而除此兩類之外,官位可以被升被貶,財富也會時賺時賠。人們的敬意並非對權貴本身,而是他們身上隨時可被別人拿走的光環。
張欣曼問來問去,總想從蕭航嘴裏套點話,打聽一下沈諍的反應與態度,多少也還有點想要幫白莫生“刺探情報”的意思。
白莫生卻故意打斷張欣曼,不希望這種女人的八卦心讓蕭航為難與誤會。
談及柳青山對教學、對職稱、對高校行政化的一些看法,白莫生有著自己的見解:“首先,作為一名教齡三十年的老教師,我認同柳老師對高校一些現象的憂慮與思考,功利化、行政化、官場化也是我一直關注之處。”
蕭航也想聽聽白莫生作為高校管理者的真知灼見,所以側耳傾聽。
“但是,作為從基層管理崗位一步步走到校長之職的管理者,我不認同柳老師用過於個性化的藝術家思維來評估所有的高校行政管理方式。”
白莫生的語氣中肯,不是氣急敗壞的辯解,而是推心置腹的探討,這讓蕭航很是欽佩。
“比如說如何平衡教學科研的關係,按照柳老師的觀點,教學是第一位,科研的時間分配要為教學讓路。這個觀點對嗎?也對也不對。”
白莫生頓了頓,不是賣關子,而是故意留給蕭航一個獨立思考的空間,他不希望這種私人場合的探討,也再次披上“校長訓話青年教師”的標簽,成了一言堂。
“對的是,從柳老師的專業特點而言,強調的是藝術家的個性體驗與藝術感知,所以這個學科決定了它的科研空間相對有限,所以可以做到教學首位。但是不對的是,無州大學並非隻有一個藝術學院,藝術學院內也並非隻有一個書法史專業……”
張欣曼當然明白丈夫所言何指,幫著補充道:“我的專業視覺藝術就和多媒體技術密不可分。音樂係也有提琴製作、音樂療法、錄音科技等專業。”
“更不用說整個無州大學還有化學、物理、工程、通信、生物、醫學等學院。”白莫生衝著老伴微微一笑,接過話頭。
“對於這些學科來說,強調的是與時俱進,是更新換代,是不斷創新滿足時代與民眾需求;對於這些學科來說,教師若僅僅專注於課堂上與學生的交流教學,而不注重與業界、與社會、與廠家、與受眾的科研聯係,這個學科就會故步自封,陳舊落後。”
蕭航聽之,深以為然。
“一所高校的行政管理,乃至一個國家的教育政策,都不能為某個人、某個學科、某個專業來設定,而是要考慮到各個學科的不同特點,找出共性,盡量在共性上做文章,製定雖不能讓所有學科都滿意,但卻能保證相對公平的規章製度。而在我看來,國家在保證高校教學的前提下,大力推廣和支持科研建設,確是有前瞻遠見的良策妙法。”
“白校長說得對,我很讚同。我覺得柳老師之所以抵觸科研,並非否認科研的重要性,而是反感目前在職稱評比中給予科研的過重加權比例,畢竟有著利益驅動,為了職稱,許多老師為了保證科研時間而敷衍著教學。”
“你說的這個,確實是目前職稱評比中的問題之一,與之相似的還有‘唯論文論’。其實,我們校領導班子也正在響應國家的教育改革號召,想要改變科研或論文的‘質’與‘量’問題,盡可能不要讓一些投機分子鑽空子,用垃圾論文、無用科研,來侵占安心教學的好老師的根本利益。”
白莫生語重心長,循循善誘。
“整體說來,目前的一些問題與弊端並非積重難返,都已經得到了上至國家教育部門,下至各級教育單位的重視與關注,也都在一步步加以解決與改革的過程之中。”
蕭航聽著,甚是振奮。
這個社會,從不缺少希望之光,不要讓間或出現的烏雲擋住了我們對正能量的感知與期待。
翌日,蕭航給柳青山打了個電話,轉述了白校長的肺腑之言,希望可以一掃柳青山的陰霾鬱悶,其實也是借打電話之際,看看柳青山經過昨天的燒書事件,是否一切安好。
誰知,柳青山的鬱悶剛剛化解,蕭航的鬱悶突如其來。
原來,蕭航掛完電話去上課,講到人力資源管理理論時,有學生舉手提問。
蕭航見這位女學生有些麵生,也沒在意,因為無州大學鼓勵學生們跨專業選修學分,偶爾也會有外係同學前來旁聽,但主動提問卻是第一次。
蕭航不知道的是,這位女學生叫胡昊菲,她今天也不是來聽課,而是為哥哥胡昊辰“報仇”。
原來,胡昊菲實習完畢,回無州大學上課,就纏著哥哥要看未來的嫂子,一則早就聽說沈墨是校花級的冰美人,二則也希望在校期間有人說說話逛逛街。
胡昊辰拗不過妹妹,隻好坦白了分手事實,當然隱瞞了真實原因,將罪責都推到蕭航身上,在他的描述中,蕭航完全就是一個靠關係擠掉哥哥工作,靠謊言搶走哥哥女友的人渣。
所以,胡昊菲一張嘴提問的語氣就充滿火藥味:“請問蕭老師,你剛才講了這麼多人力資源管理中需要注意的事項與原則,可很多規章製度防君子不防小人,怎麼辦?”
蕭航耐心解釋,列舉了很多國內外企業管理中的實例。
胡昊菲嘴角一撇:“你說的是管員工,我問的是防小人!通過卑劣手段,獲取不當利益的小人!”
蕭航隱約感到來者不善:“小人之所以是小人,與公司管理製度關聯甚少,更多是涉及人品問題。通常來說,人性的東西隻能通過規則加以限製與疏導,卻無法改變。所以,你這個問題不在管理學範疇,而在心理學、社會學等範疇。這位同學若對此感興趣,我很希望課下與你交流。”
胡昊菲冷冷回道:“看來,很多老師都很喜歡與女學生課下交流!”
胡昊菲想起師姐們控訴孔德仁的性騷擾,一陣惡心,將這股邪火也順帶一起撒到蕭航身上。
話說到這份上,誰還聽不出其中惡意,課堂上學生們也有些不耐煩,一個外係同學來旁聽就算了,還來攪局。
有學生開始為蕭航打抱不平:“想聽就聽,不想聽回你們自己係去。”
都是90後的孩子,說起話來誰怕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