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永不疲憊(2 / 3)

張道藩身懷使命,所以極盡恭維。不想,徐悲鴻斷然說:“張先生,實話實說,我是個窮畫家,教書匠,我不願靠溜須拍馬往上爬,隻靠這個混碗飯吃。我對給你們的蔣委員長作像,絲毫沒有興趣。你還是另請高明吧!據我所知,上海城隍廟裏不少店子既畫得像,又畫得好,且價錢便宜。你既然負此使命,不妨去上海跑一趟,肯定會使你滿意的。”

沒等徐悲鴻把話說完,張道藩就吃驚地把眼睛睜得溜圓,叫道:“你連給蔣委員長畫像都沒有興趣?”

“是的,我再重複一遍,不感興趣!”

徐悲鴻側目看了張道藩一眼,說:“我的畫是戰士胯下的馬,孺子手中的牛,如此而已。”

“這麼說,你肯定不給蔣委員長畫像了!”

徐悲鴻冷冷地搖了搖頭。

張道藩又羞又惱,漸露本相,威脅說:“你不要忘記,你的很多畫給我們帶來的麻煩,《田橫五百士》和《徯我後》,在相當一部分人中引起不穩和狂熱,持續相當時間。《逆風》是鼓吹與當局對立;《九方皋》則是諷刺當今領袖不識人才,蔣委員長為此而大怒,看了這樣的畫,會對政府和領袖失去尊重!”

徐悲鴻冷冷一笑說:“部長先生,你太抬舉我了,小小的幾張畫,竟有那麼大作用?笑話!”

張道藩又說:“念及老同學的關係,很多情況下,我給你打了圓場。你是明白人,我再一次奉勸你,還是不要那麼固執的好,免得事後後悔!”

徐悲鴻盡量克製住自己,緩緩語氣說:“我隻會感到自豪,何以會後悔。我們倆想的不一樣,你的信條是沽名釣譽,高官厚祿,而我的座右銘是這個!”他一指牆上懸掛的自己親筆手書的條幅,上麵寫著:“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筆鋒剛直,一派正氣,凜然不可侵犯。

張道藩看看條幅,又看看徐悲鴻,驚愕得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站起身,牙齒咬得咯咯響,脖子上暴起青筋,哼了一聲,怒氣衝衝地走了。

徐悲鴻瞅著張道藩狼狽而去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感到很舒心,很痛快,很久未有過的痛快、舒心。

此時,蔣碧薇對徐悲鴻說道:“你怎麼可以拒絕為蔣委員長畫像呢?你一口拒絕,還說什麼對蔣委員長不感興趣。你有沒有想到這個後果?這在別人求之不得的事,你卻拒之千裏,我真想不通。給蔣委員長畫了像,你就有可能平步青雲,何樂而不為?再說,你在巴黎苦攻苦讀,回來也不過是當個教授而已,你看我們在巴黎的同學,那幾位參加國民黨的,都做了大官。而你,戴傳賢院長和朱家驊部長兩人要聯名介紹你參加國民黨,你也不肯參加,唉!”

此時,她看到牆上那副用黃色綾子裝裱、徐悲鴻集泰山經石峪的大字對聯:“獨特偏見,一意孤行”,接著說:“你還寫這樣一副對聯掛著,叫我看著都覺得不順眼。你為什麼直至現在還要跟田漢那幫共產黨搞在一起呢?從蘇聯回來,你光寫宣傳共產黨的文章,說了蘇聯那麼多好話,你為什麼不寫蘇聯人又窮又苦呢?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怎麼不看看國內的潮流,當今的形勢!我看,你就趕快替蔣委員長畫張油畫像,這對你有好處,否則……”

聽著蔣碧薇沒完沒了的絮叨,徐悲鴻那兩道又黑又粗的眉毛越來越緊地擰在一起,他的麵容由黯淡而變成激憤了。

“我請求你不要再說下去!”徐悲鴻打斷她的話,同時揚起一隻胳膊,做了一個製止的動作,“盡說這些自私自利的話!”

“你未免欺人太甚了!我是好心勸告你。”蔣碧薇憤憤地說,“我告訴你,我們可以分道揚鑣。你不參加國民黨,我參加,你不要以為我會屈從你!”

這一天,兩個人又因為立場的問題而爭論。

為了結束這場可怕的爭吵,徐悲鴻急匆匆地從家裏走出來。他什麼也沒有拿,身上連一文錢也沒有,他一整天隻是在家門附近徘徊。夜色降臨了,他望見遠遠近近的窗子裏都射出溫暖的燈光,想象著那些和諧而快樂的家庭都在吃飯的情景。

他開始感到饑腸轆轆。然而,倔強的徐悲鴻此時卻不願意走進自己的家,而且他多麼盼望有片刻的安靜。他步行了很長一段路,來到他的留法同學沈宜甲先生家裏。

沈宜甲先生是位化學家。他在法國時愛上了一位國民黨元老的女兒張女士,但張家父母堅決反對這門親事,不同意女兒嫁給這樣一個貧寒的學生。

張女士不顧父母親的反對,和沈宜甲在巴黎正式結了婚,隨即,雙雙歸國。到達廣州時,張家電告廣東省主席將沈宜甲扣押起來,關在監獄裏。但她矢誌不移。後來他們終於又生活在一起,生了一個可愛的男孩。

不幸的是這個男孩患病夭折。他們夫婦受到這個打擊,心情都很抑鬱,時常發生口角,感情漸漸破裂。最後,彼此同意離婚。張女士嫁給一位革命先烈之子,沈宜甲則一人孤單地生活著,以至於今。

徐悲鴻來到沈宜甲先生家裏,得到了老同學的同情和安慰。那天晚上,徐悲鴻忽然感到頭很沉,全身軟弱無力,這是從未有過的現象,好像要病倒下去似的。

第二天,他到一位很熟悉的醫生那裏求診。經過仔細檢查以後,醫生對他說:“徐先生,你的血壓偏高,現在還不嚴重,但有高血壓的傾向,你要注意,不要太緊張。而且,你的腎髒有慢性的炎症,這和勞累有關,需要很好的休息。”說著,給徐悲鴻開了藥方。

但是,他到哪裏去休息呢?他從醫生那裏出來,仍回到了沈宜甲的住處。他不想再回自己的家,他害怕那無窮無盡的吵嚷。他希望能有一個安靜的角落讓他休息。

1936年夏初,徐悲鴻憤於國民黨反動派的腐敗,拒絕為蔣介石畫像。

這之後,他便時時受到刁難、威脅。正在這個關頭,李宗仁在廣西連發電文邀他赴廣西作畫,還表明,樂意為徐悲鴻在桂林建立中國第一座美術館提供資金和方便。

徐悲鴻悄悄和愛國人士李濟深等朋友商量後,隻身南行。

在南京下關車站乘上火車,徐悲鴻如釋重負。他靠在車窗旁,凝望著車窗外麵急速後退的房屋和田野。在隆隆的車聲中,南京遠遠地被拋在後麵,他覺得心上一陣輕鬆,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那些無邊無際的憂慮和痛苦,好像隨著火車頭噴出的濃重煙霧,嫋嫋地飄散在漫長的旅途中。

美麗的大自然永遠是徐悲鴻精神上最好的慰藉,它溫柔地撫慰著他那受了創傷的心。桂林無比秀麗的青山綠水,重新喚起徐悲鴻心上的歡愉和振奮,他又沉浸在創作的熱情中。

他用淋漓的筆墨,描繪了煙雨迷蒙的漓江,蒼茫而秀麗,在我國的山水畫上別開生麵。

徐悲鴻知道李宗仁在廣西是主張抗日的,這頗合他的心意。一到南寧,看到省府對麵牆上有4個大字:“明恥教戰”,立刻觸動了他的一顆愛國心。

他很快就在《廣西日報》上撰文,痛斥蔣介石的不抵抗政策是“寡廉鮮恥”“喪權辱國”,明確表示堅決抗日的主張。人們都知道大畫家徐悲鴻來到廣西,現在又見到他的抗日主張更受到人們的歡迎和尊重。

在廣西的日子,徐悲鴻一麵作畫,一麵在桂林藝術館、廣西藝訓班教授美術。桂林那奇幻美妙的山水使他心曠神怡、畫興大發。

徐悲鴻正在桂林專心作畫時,廣西、廣東爆發了要求抗日的“六一運動”,並向全國發出通電。電文中寫道:

連日報載,日人侵我意亟,一麵作大規模之走私,一麵增兵平津,經濟侵略、武力侵略同時並進。瞻念前途,殷憂易極。今日已屆生死關頭,唯抵抗足以圖存,除全國一致奮起與敵作殊死戰外,則民族別無出路。

在昔我中央嚐依賴國聯,而國聯之助我如何?嚐屈辱圖存,而屈辱之效果如何?今敵人又加緊侵略矣,中央忍辱負重之苦心,國民非不諒解,惟和必有方,忍必有期。長此因循,則敵人無饜之求,日甚一日,得隴望蜀,豈有窮期。

嗚呼!“九·一八”之創傷未複,“一·二八”之血腥猶存,遼、吉、黑、熱四省之同胞,陷於敵人鐵蹄之下,已逾5載,今平津又將繼之矣。

昔人有言,以地事人,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國家之土地先民所遺留,亦民族所托命,舉以資敵,寧異自殺。

通電呼籲國民黨政府順從民意,領導抗日。當時,西南將領數十人通電表示擁護:願“為國家雪額年屈辱之處,為民族爭一線生存之機”。“六一運動”使全國為之震動,徐悲鴻也感到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