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接著而來的卻是蔣介石調集四五十萬大軍,直向廣西進逼,準備分四路圍困廣西。廣西當局也異常激憤,將省防軍由14個團擴編為44個團,預備與中央軍決戰。
劍拔弩張,形勢危急。許多人紛紛逃離廣西,但徐悲鴻卻堅決表示願留在廣西,支持廣西軍民的抗日要求。
當時,徐悲鴻還沒有看到統治集團之間的權力之爭,隻被“抗日”和“反蔣”的口號所激動,因此不計個人安危,但求民族精神之振奮。廣西軍政領導李宗仁、白崇禧、黃旭初等人對徐悲鴻這種態度十分敬重,給予很高的禮遇。
在南京的蔣碧薇眼看戰事如弓在弦,一觸即發,她決定親自冒著危險,去勸說徐悲鴻趕快回來。她由上海乘輪船赴香港,由香港轉乘火車至廣州,由廣州又轉車至三水,然後乘輪船至梧州,由梧州乘小火輪來到廣西壯族自治區南寧。正值炎熱天氣,她一路奔波,十分辛苦和焦慮。
徐悲鴻接到蔣碧薇將到達南寧的電報,無限欣喜和感激地去輪船碼頭迎接她,過去那些不幸的爭吵仿佛已化為輕煙,他心中重新升起美好家庭的願望。但是,兩人單獨相對時,卻又開始了極不愉快的談話。蔣碧薇鄭重其事地說:“你知道我是為什麼來的嗎?”
“我不知道。”徐悲鴻突然又感覺過去那種不和諧的氣氛彌漫在他們之間。
“我是專程前來請你回南京的。”蔣碧薇一見麵就亮出底牌說。“你明知李宗仁同蔣委員長鬧對立,廣西一小撮人和南京政府唱反調,為什麼還要和他們同流合汙?”
“住嘴!”徐悲鴻一拍沙發扶手,瞪大眼睛:“誰同流合汙?南京政府喪權辱國,專門與民眾為敵,回去想想你自己的行為吧,那才叫同流合汙!”徐悲鴻顯得怒氣衝衝。
隨即想到蔣碧薇千裏迢迢地趕來的辛苦,徐悲鴻不由深深地喘了一口氣,親切地說:“你千辛萬苦來到南寧,我本應跟你一同回去,但是,在目前的情況下,我不能走。廣西全體軍民強烈要求抗日,理應得到全國人民支持,何況現在廣西被數十萬中央軍包圍,我走,豈不變成了負義!”
“我知道,你心中永遠沒有我,你不願負別人,就隻願負我,我千裏迢迢而來,難道再讓我一個人回去?”
“那麼,你也留在這裏,好嗎?”悲鴻滿懷希望地問。
“你真是異想天開!我對廣西就反感,李宗仁、白崇禧這夥人是強盜,他們想造中央的反!”蔣碧薇緩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又說道:“權威人士告訴我,隻要你肯回南京去,政府給你留著位子。”
徐悲鴻站起身來說:“原來你是充當說客的,是誰叫你來當說客的,是張道藩,還是陳立夫?”
徐悲鴻沒有說錯,蔣碧薇此次之行,是陳立夫秉承蔣介石的旨意,交代張道藩出麵,親自向蔣碧薇授意的。蔣碧薇明知不能說服徐悲鴻,可又無可奈何,隻好硬著頭皮成行。不想,頭一次交談,兩人便不歡而散。
徐悲鴻的臉沉下去,真正感到“話不投機半句多”,他默不作聲了。
在後來的日子裏,徐悲鴻陪同蔣碧薇去遊覽了漓江,在桂林和陽朔逗留,但彼此心情落寞。
這天,正值廣西當局召集“抗日會議”揭幕前夕,各地代表均已抵達南寧。李宗仁、白崇禧、黃旭初三位風雲人物在省府禮堂,大擺宴席,招待群賢。蔡廷鍇、蔣光鼐、徐悲鴻等名流畢至。
李宗仁首先走到徐悲鴻麵前,盛讚他的為人,並提議為他的繪畫藝術取得輝煌成就幹杯。
席間,酒催人意,一些人站起來慷慨陳詞,批評南京蔣介石政府違背民族利益,主張立即展開抗日行動。蔡廷鍇將軍更是無比激動,他用捏緊的拳頭敲著桌子,大聲說:“凡有一點骨氣的中國人,都不會置國土淪亡於不顧,誰不抗日,就不是炎黃子孫,就不是他祖宗的骨血!”說完,他舉杯邀祝:“為在抗日中捐軀的愛國誌士們幹杯!”
人們紛紛舉杯響應,氣氛非常熱烈,令人振奮。
此時,徐悲鴻極為興奮,酒也多喝了幾杯,話也顯得多起來了。蔣碧薇則心事重重地坐在一邊,冷眼觀望。她見徐悲鴻毫不動搖,知道此行難達目的。
不久,徐悲鴻從南寧飛機場送走了蔣碧薇。
之後,徐悲鴻在海外的《救國時報》上,發表了呼喚民眾起來抗日的文章《新生命活躍起來》。
他又重新開始投入創作。他先後畫了《風雨思君子》、《晨曲》、《古柏》、《逆風》等國畫,以寄托自己的憂國憂民之情。
在《晨曲》的畫麵上,光禿禿的枝丫縱橫交錯,許多小麻雀在嘰嘰喳喳歌唱,期待春天的到來。徐悲鴻特意在畫上題字:“丙子,春不至。”這道出了畫家多麼渴望人民生活中的春天到來,但春天卻沒有來。
《逆風》的畫麵也是畫了一些小麻雀,正迎著狂暴的逆風,振翅疾飛,表現了畫家的願望和人民的反抗精神,富有強烈的時代氣息。
《古柏》的畫麵描繪了在北平習見的古老柏樹,巨幹虯枝,鬱鬱蒼蒼,樹下坐著一個人,那正是畫家自己。悲鴻在畫麵上慨然題詩:
天地何時毀,
蒼然曆古今。
平生飛動意,
對此一沉吟。
在南寧,徐悲鴻還義憤填膺地寫了一篇斥責蔣介石政府貪汙腐敗、賣國投降的文章,發表在廣西的報紙上。沒想到,這正義的呼聲卻招來了一場風波。
這篇文章不久就被一位慣於抄襲剽竊的上海畫家翻印了數百份,分寄給國民黨政府的黨政要人,以討好他們,並企圖置徐悲鴻於死地。
後來,又有人假借中央大學學生會之名,登報攻擊徐悲鴻反對蔣委員長,說他在需要加強國防之際,搞分裂活動,他已不能見容於南京國民黨政府和文化界了。
當時中央大學藝術係的學生、地下黨黨員朱丹、徐萱等人十分氣憤,募捐並聯合同學登廣告,用中央大學藝術係學生名義,斥責有人盜用中央大學學生會之名,對徐悲鴻老師進行攻擊,指出這種行徑極為可恥。
然而,徐悲鴻的言行卻受到國民黨反動當局的注意,以至這年9月初,國民黨中央決定撤回包圍廣西的各路大軍,采取和平解決的辦法,緊張局勢頓趨緩和的時候,徐悲鴻卻不能歸去。
幾位好心的朋友從南京來信,勸他不要急於回南京。於是,徐悲鴻隻好亡命廣西。他又回到了桂林,放舟於漓江之上。
美麗的漓江不僅是徐悲鴻的良伴,而且成為徐悲鴻的安身立命之處。徐悲鴻經常乘一艘木船,漂流在漓江,過著與水上人家相似的生活。為他駕船的是一位40多歲的廣西船夫,徐悲鴻親切地叫他周大哥。
周大哥有一個獨生子,已20多歲,在桂林街頭擺小攤,賣點香煙之類的零星物品,他常和母親一起到船上來。徐悲鴻和他們一起聊天,一起吃著那最簡單的稻米和芋頭。
水上人家的恬靜生活喚起了徐悲鴻的創作欲望,從不肯停下手中畫筆的他,在船上創作了國畫《船戶》,反映了勞動人民的生活。
有一天,徐悲鴻在陽朔舍舟登岸,見到陽朔鎮上有一所破敗的小屋。屋前有兩棵高大的白玉蘭樹,正在盛開,朵朵繁花,豔如白雪。
徐悲鴻戀戀不忍離去。他忽然想租下這所小屋,和那位船夫周大哥一起住到這裏,做一個陽朔的老百姓。他當時還刻了一方圖章:“陽朔天民”。
後來,這件事被李宗仁知道,派人去買下了那所小屋,加以改建,送給徐悲鴻。徐悲鴻雖然感激李宗仁先生的盛情,但他站在那白壁紅窗、巍然屹立的房屋前,卻感到悵然若失,他深深地懷念著原來那所小屋的天然情趣。
這時,南京中央大學藝術係的學生們,雖然十分盼望徐悲鴻回校教課,但有位上海畫家已由國民黨政府主席林森推薦,準備去代替徐悲鴻的位置,校長羅家倫也已決定聘請他。
藝術係的學生們得知後,立即向羅校長請願,堅決拒絕那位能力淺薄的上海畫家,強烈要求學校當局請徐悲鴻回來教課。羅校長說:“不是我們不請他,是他自己不回來呀!”
學生質問羅校長:“為什麼學校不去信,請徐悲鴻老師回來呢?”
後來,由於學生們紛紛寫信催促徐悲鴻回來教課,徐悲鴻才回到南京,又開始了他辛勤培養美術人才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