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北平的城內到處都議論著,說人民解放軍占領了南苑機場,馬上就要炮轟北平了。國民黨南京政府深感北平難以扼守,於是電令北平各大專院校盡快南遷。徐悲鴻因早和吳作人等人商量過,取得一致意見:家屬不離北平,學校也不南遷。
為了首先取得大多數師生的支持,徐悲鴻親自主持召開了校務會議,討論是否南遷的問題。徐悲鴻自己首先表態,主張不南遷,並闡明了道理。他的態度順應民意,立即獲得了吳作人、艾中信、李樺、葉淺予、王臨乙、李天祥等進步教師和學生代表的熱烈擁護。
徐悲鴻不願多拖時間了,他采取舉手表決的辦法,當他說讚成留下的舉手時,一支支胳膊刷刷地舉起來。說到讚成遷校的舉手時,一些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個人把手舉到半截,轉眼看到徐悲鴻犀利的目光,便又趕緊把手縮回去了。
於是,校務會議順利地通過了決不南遷的決議。
不遷校決議通過不幾天,南京教育部又給徐悲鴻電彙來一大筆“應變費”,電文指令這筆錢作為遷校和教師搬家的費用開支。徐悲鴻在校長室內來回踱步,苦苦思索:“好馬不走回頭路,我徐悲鴻決不改變主意而南遷。”
他自言自語地說:“我作為校長,建議把這筆錢分發給全校師生員工購買糧食,說是準備護校,實是迎接解放!”他的建議得到了全校師生的支持。
徐悲鴻為了和平解放北平而不斷地東奔西跑。
1948年12月4日,人民解放軍開始圍城。12月21日,國民黨政府緊鑼密鼓,派飛機到北平來接一些社會名流和學者,第一架飛機被解放軍炮火封鎖,在南苑機場上空盤旋兩圈,飛走了。於是,南京政府又命令部隊砍伐東單廣場樹木,搶修了一個臨時的機場,第二架飛機降落在東單臨時機場。北平的某些著名人士自願或者是被迫登上了那架飛機,但是飛機並沒有馬上起飛,因為他們還在等一個人,那就是徐悲鴻。
此刻,在徐悲鴻的家裏,一位南京政府的說客正在勸說,催他快走。國民黨政府教育部長也從南京打來長途電話,要徐悲鴻離開北平,說:“為了你的生命財產安全,我們才這樣做,隻要你即刻到南京來,政府當局格外優待你。”
但是徐悲鴻的回答十分堅決:“不管北平出現何種情況,我是藝專校長,我不能離開那麼多師生員工!”
1948年12月23日,人民解放軍圍殲了新保安傅作義將軍的嫡係部隊第三十五軍。24日,又解放了張家口。傅作義看到形勢急轉直下,如坐針氈,獨自一人在寬敞的辦公室內來回踱步。
忽然,他收住腳步,對門口的副官說:“我決定邀請北平有名望的學者、名流征詢意見,去給我擬個名單,我過目後再通知。”
會議很快召開了,傅作義親自主持會議,他寒暄並自謙幾句之後說:“北平之形勢日趨險惡,往後何去何從,我傅作義願聽聽諸位先生的高見。”
此刻,氣氛相當緊張,人們彼此相顧,不願開口。他們知道,傅作義這個人城府很深,喜怒難測。今天也猜不透他葫蘆裏裝的什麼藥,弄得不好就有可能掉腦袋。房間裏靜得出奇,忽聽有人輕咳一聲。人們循聲看去,原來是徐悲鴻。隻見徐悲鴻看了一眼不動聲色的傅作義說:“拋磚引玉,我先談談!”
其實,在徐悲鴻接到通知後,一些往來較多的朋友有的勸他借故避開。有的說即使參加,也得給他個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可是徐悲鴻確實是固執己見。
此刻,他已站起身來,卻從容不迫地說道:“傅作義將軍和諸位先生都知道,北平是世界共仰之文化古都,有諸如故宮、天壇等極為珍貴的文物古跡,這是我們中華民族的無價之寶。為了我們的優秀文化遺產免遭破壞,為了北平200萬人民的生命財產免受損害,我個人誠懇希望傅將軍順民意,顧大局,使北平免受炮火襲擊。再說,都是黃帝子孫,應該和平解決問題,以求國家興盛。”
人們欽佩徐悲鴻熊心豹膽,同時也為他暗捏一把汗。人們時刻都注視著傅作義的麵部表情,見他態度平和,屏氣靜聽,緊張的氣氛才稍微緩和了下來。
徐悲鴻顯得有些激動,繼續說道:“傅將軍大概還記得,在你上任華北‘剿共’總司令的今年4月,北平市長何思源挨了特務一槍,時隔兩月,蔣介石下令撤了何市長的職。7月,蔣介石軍警開槍打死、打傷愛國學生,釀成震驚全國的‘七·五’慘案。傅將軍,就在你就任總司令不久,在光天化日之下,陳繼承竟然調兵開槍屠殺愛國青年,不知傅將軍事前知道不知道?據我所知,傅將軍主張奮發圖強、勵精治國。但是你僅是枝葉,你所依附的根係已經腐爛,你何以能展枝、開花、結果?事到如今,大局明朗,不如乘機脫離腐根。”
徐悲鴻的話一下子又將原本鬆懈下來的氣氛緊張了起來。
徐悲鴻稍微緩了一下繼續說道:“如今,人民解放軍已經兵臨城下,以鄙人之見,我們唯一的光明出路,也是全市民眾心中仰望的,就是同共產黨開誠談判,不動刀槍,和平解決北平問題……”
徐悲鴻的坦誠直言深深打動著在場的每一個人。房間裏的氣氛漸漸緩和了許多。緊接著,故宮博物院馬衡、生物學家胡先嘯等人紛紛發表己見,附和徐悲鴻,希望傅作義以北平市民利益為重,和平談判解決問題。
一名曆史學家說:“徐先生說了我們想了很久,而又未說出口的心裏話。如果傅將軍能使北平免於戰火,作為一個曆史學家,將來我書寫中國曆史時,定要為傅將軍大書特書一筆。”
傅作義仔細聽完發言,隻用一句話便結束了會議:“我本人非常感謝諸位先生直言不諱的發言。”客人走後,他又踱起步來。
當天晚上,徐悲鴻正在作畫時,響起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廖靜文忙去接電話,聽筒裏響著吼叫:“大膽徐悲鴻,宣傳赤化,動搖軍心,煽動反對蔣委員長和政府,你有幾個腦袋?還要不要命……”
“無恥!”徐悲鴻激動得嘴角的肌肉都抽動著,他緊捏著拳頭狠狠往桌子上一擊,說道:“他們在垂死掙紮,看來他們快要完蛋了。”
這是一個靜悄悄的深夜。當時久被圍困的北平,氣氛緊張,已處於臨戰狀態。徐悲鴻的家裏此刻窗戶遮掩得很嚴實。棗核大的一點燭火,在桌上搖曳,發著昏黃的光。燈影裏,徐悲鴻、廖靜文等人,靜靜地在聽一個人小聲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