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 3)

小袁假裝開始找筆,在抽屜裏亂翻一氣,故意弄得嘩啦嘩啦響,嘴裏還大聲念叨:“咦,那支筆呢?”

我翻了翻登記本,沒錯,我的記憶是可以信賴的,何況在他走進心理谘詢室之前,我特意溫習了這位來訪者的相關信息。本子上,這個男人登記的名字叫龍思遠。

我眼睛仍然盯著登記本,低聲問小袁:“這個龍思遠,他預約心理谘詢的時候,你對他有什麼特別的印象?”

小袁飛快地瞄了我一眼,又掃了一眼心理谘詢室的入口,似乎是為了確定龍思遠沒有跟出來,然後壓低聲音說:“他是打電話來預約的,一再要求必須要找男心理谘詢師,而且要求谘詢師一定要能保密,我說這兩點我們肯定能做到。”

這基本上不算是什麼特別之處。對心理谘詢師的性別提要求比較常見,許多男人喜歡找同性別的心理谘詢師;至於要求心理谘詢師保密,這就更不用說了,保密是心理谘詢的第一原則。

“對了,”小袁想起什麼來,補充道,“他還說,不知道我們的心理谘詢師心理承受能力是否足夠強,膽子是否足夠大。我說,請他放心,郭嘉懿老師絕對是省內甚至國內一流的、久經考驗的專家,他這才跟我預約您的谘詢時間。”

“好,我明白了。”

小袁大聲問:“郭老師,您是要這支筆吧?”

我提高聲音說:“對,這支筆最好寫。”

我拿著那支筆重新回到谘詢室,龍思遠立刻目光炯炯地盯住我。

Two

我說:“龍先生,既然你決定找我谘詢,鑒於你剛才透露的信息過於特殊,我們得要約法三章,谘詢才能繼續。”

“怎麼個約法三章?”

“如果我沒有聽錯,你剛才是說你要自殺,對嗎?”

“沒錯。”

“如果你沒有來找我谘詢,你自不自殺,跟我沒關係,但是你既然找到我,而且一開口就明確地告訴我你要自殺,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

“我們先不提這個事,先說說你的約法三章吧。”

“好,龍先生是個痛快人,我的幾點要求是:第一,請給我至少三個月的時間,這三個月之內,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你最好每周都來一次,在此期間,你必須承諾絕對不能自殺;第二,如果三個月之後你還是要自殺,那是你自己的決定,與我無關;為了證明你的自殺與我無關,我們每次谘詢之後,我會製作一份谘詢手記,下次你再來時,請你簽字確認;當然,這份手記會絕對保密,非國家行為不能公開;第三,既然你把事情說得這麼嚴重,你就必須承諾,你所說的都是真實的。你可以自己加以選擇,有些機密信息你可以不提,但隻要你說出來,就必須是真實的。就這三條,如果你能做到,我們可以開始谘詢;如果做不到,對不起,我不打算繼續。而且,這三條不隻是口頭承諾,我會白紙黑字地寫清楚。請原諒,我必須保護自己。”

事實上,在接待來訪者的過程中,許多事情需要因人而異。

來訪者聲稱自己要自殺的事,以前也有過,但情形遠沒有這麼嚴重。一些來訪者說自己要自殺,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他們隻是想要引起別人關注,或者宣泄內心不良情緒,不必如此如臨大敵。

但龍思遠給我的感覺不一樣,他讓我覺得他是真的要去赴死,而且連我的人身安全都受到威脅,所以,我必須嚴陣以待。

龍思遠想了想說:“隻要不發生什麼特殊情況,三個月的時間,我還是有的。好吧,郭老師,你提的三條,我都答應,但是,我也有三條要求。”

我微微怔了怔,來訪者向心理谘詢師提要求,不算太反常,但是他嚴峻的表情讓我有些驚訝,我淡淡說:“請講。”

“第一,除非是公檢法這樣的國家機關主動來找你了解情況,我對你說的所有事情,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包括你最親近的人;第二,除了我自己親口告訴你的事,你不能去打探我或者我家人的任何情況;第三,如果我委托你做什麼事情,隻要不違法,隻要你能夠做到,你有義務盡可能幫助我,當然,辦事產生的成本和責任,由我自己承擔。”

他提出的前兩條我能夠接受,但第三個條件使我非常猶豫。

我說:“前麵兩條沒問題,但是第三條,我有顧慮,我要考慮清楚,因為我不知道你可能會讓我做什麼,所以,第三條必須加上一句,我保留拒絕的權利。”

他點點頭說:“好吧,就這麼定!”

我飛快地起草了一份協議,交給袁思靜去打印,然後,我平靜地對他說:“我們可以開始了,你說下去吧!”

龍思遠望著我,眼裏有了欣慰之色,他說:“郭老師,我之所以選擇這麼直接地把最核心、最聳人聽聞的部分告訴你,其實是想考驗你。現在,你已經通過了我的考驗,我已經確信你是一個值得信賴而且很有能力的心理谘詢師。不然,我最多找你谘詢這一次,以後再也不會見你。”

我心裏忐忑不安,接待這種心理谘詢,實在是太耗費精力,也太危險了;但是,這種谘詢很有價值,無論對於提高我的專業能力,還是豐富我的人生視野,都很有幫助。事實上,我確實有野心,希望能夠真的對龍思遠提供幫助——也就是說,讓他打消自殺的念頭。這將是心理谘詢界不可多得的真實案例。

我嗬嗬一笑,說:“謝謝龍先生的認同。”

龍思遠繼續說:“我剛才跟你說我已經準備好自殺,這基本上是一種定局,我已經走投無路了。”

“為什麼你會覺得自己走投無路?能夠說得具體一點嗎?”

“因為我卷入了一連串陷阱或者說陰謀,不能自拔。這裏麵的事情太複雜了,而且涉及政治機密,我要想清楚哪些可以跟你說,還有,應該怎麼跟你說。要知道,不能說的事情,那就提都不能提,否則,說不定連你都會有生命危險,我不想連累無辜,我必須好好想清楚。”

說完這話他轉開頭開始動腦筋。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雖然他本意是不想連累無辜,可是,他把事情說得那麼嚴重,我不能不擔心,會不會一不小心我還是可能被卷進去呢?

一股無形的、使我明顯能感覺到心髒部位在收縮的恐怖力量似乎開始籠罩我,怪不得龍思遠要找一個心理承受能力足夠強的男性心理谘詢師。

Three

龍思遠眼睛盯著窗戶,但事實上他什麼也沒看,他隻是在思索。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我和他之間的表情發生了戲劇性的轉化,起初是他盯著我,現在變成了我盯著他。

心理谘詢師不是警察,我不能夠追問他的真實身份、所在單位,甚至連發生過的具體事情,也隻能是他說什麼,我就聽什麼,我不應該主動去打探他不情願說出來的任何話題。總之,依照心理谘詢的基本規則,我根本不能對他尋根究底,而他卻可以向我提出任何問題或者拒絕回答我的任何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