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散文(21)(1 / 3)

所以我們這病,雖則症候不止一種,雖然看來複雜,歸根隻是中醫所謂氣血兩虧的一種本原病。我們現在所感覺的煩悶,也隻見沉浸在這一窪離死不遠的臭水裏的氣悶,還有什麼可說的?水因為不流所以滋生了草,這水草的脹性,又幫助浸幹這有限的水。同樣的,我們的活力因為斷絕了來源,所以發生了種種本原性的病症,這些病又回過來侵蝕本源,幫助消盡這點僅存的活力。

病性既是如此,那不是完全絕望了嗎?

那也不是這麼容易。一棵大樹的凋零,一個民族的衰歇,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我們當然還是要命。隻是怎麼要法,是我們的問題。我說過我們的病根是在失去於思想的重心,那又是原因於活力的單薄。在事實上,我們這讀書階級形成了一種極孤單的狀況,一來因為階級關係它和民族裏活力最充足的農民階級完全隔絕了,二來因為畸形教育以及社會的風尚的結果,它在生活方麵是極端的城市化、腐化、奢侈化、惰化,完全脫離了大自然健全的影響變成自蝕的一種蛀蟲,在智力活動方麵,隻偏向於纖巧的淺薄的詭辯的乃至於程式化的一道,再沒有創造的力量的表示,漸次的完全失去了它自身的尊嚴以及統轄領導全社會活動的無上的權威。這一沒有了統帥,種種紊亂的現象就都跟著來了。

這畸形的發展是值得尋味的。一方麵你有你的讀書階級,中了過度文明的毒,一天一天往腐化僵化的方向走,但你卻不能否認它智力的發達,隻因為道義標準的顛倒以及理想主義的缺乏,它的活動也全不是在正理上。就說這一堂的翩翩年少——尤其是文化最發旺的江浙的青年,十個裏有九個是弱不禁風的。但問題還不:全在體力的單薄,尤其是智力活動本身是有了病,它隻有毒性的戟刺,沒有健全的來源,沒有天然的資養。

纖巧的新奇的思想不是我們需要的,我們要的是從豐滿的生命與強健的活力裏流露出來純正的健全的思想,那才是有力量的思想。

同時我們再看看占我們民族十分之八九的農民階級。他們生活的簡單,腦筋的簡單,感情的簡單,意識的疏淺,文化的定位,幾於使他們形成一種僅僅有生物作用的人類。他們的肌肉是發達的,他們是能工作的,但因為教育的不普及,他們智力的活動簡直的沒有機會,結果按照生物學的公例,因無用而退化,他們的腦筋簡直不行的了。鄉下的孩子當然比城市的孩子不靈,粗人的子弟當然比上不書香人的子弟,這是一定的。

但我們現在為救這文化的性命,非得趕快就有健全的活力來補充我們受足了過度文明的毒的讀書階級不可。也有人說這讀書階級是不可救藥的了,希望如其有,是在我們民族裏還未經開化的農民階級。我的意思是我們應得利用這部分未開鑿的精力來補充我們開鑿過分的士民階級。講到實施,第一得先打破這無形的階級界限以及省分界限。通婚和婚是必要的,比較的說,廣東、湖南乃至北方人比江浙人健全得多,鄉下人比城裏人健全得多,所以江浙人和北方人非得盡量的通婚,城市人非得與農人盡量的通婚不可。但是這話說著容易,實際上是極困難的。

講到結婚,誰願意放棄自身的豔福,為的是渺茫的民族的前途上,哪一個翩翩的少年甘心放著窈窕風流的江南女郎不要,而去鄉村找粗蠢的大姑娘作配,誰肯不就近結識血統逼近的姨妹表妹乃至於同學妹,而肯遠去異鄉到口音不相通的外省人中間去尋配偶?這是難的,我知道。但希望並不見完全沒有——這希望完全是在教育上。第一我們得趕快認清這時代病無非是一種本原病,什麼混亂的變態的現象,都無非是顯示生命的缺乏。這種種病,又都就是直接克伐生命的,所以我們為要文化與思想的健全,不能不想方法開通路子,使這幾窪孤立的呆定的死水重複得到天然泉水的接濟,重複靈活起來,一切的障礙與淤塞自然會得消滅——思想非得直接從生命的本體裏熱烈的迸裂出來才有力量,才是力量。這過度文明的人種非得帶它回到生命的本源上去不可,它非得重新生過根不可。按著這個目標,我們在教育上就不能不極力推廣教育的機會到健全的農民階級裏去,同時獎勵階級間的通婚。假如國家的力量可以幹涉到個人婚姻的話,我們僅可以用強迫的方法叫你們這些翩翩的少年都去娶鄉下大姑娘子,而同時把我們窈窕風流的女郎去嫁給農民做媳婦。況且誰都知道,我們現在擇偶的標準本身就是不健全的。女人要嫁給金錢、奢侈、虛榮、女性的男子;男人的口味也是同樣的不妥當。什麼都是不健全的,喔,這毒氣充塞的文明社會!在我們理想實現的那一天,我們這文化如其有救的話,將來的青年男女一定可以兼有士民與農民的特長,體力與智力得到均平的發展,從這類健全的生命樹上,我們可以盼望吃得著美麗鮮甜的思想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