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院子裏編掃把，看了我一眼，又繼續幹活。
“我去看看爸。”隨後就進屋了。
爸爸還是老樣子，流著眼淚口水，我拿起他兜裏的手帕擦了擦。
環顧四周，一樣未變。
第二天和小時候一樣，去幫媽媽趕集賣竹掃把。
這次她給我買了一碗冰水，涼涼的，甜甜的。
我用自己省下的錢，買了一塊肉。
“媽，咱們今天吃點好的。”
“糟蹋錢！去大城市了，就看不起我們吃的了？”
“沒，就偶爾吃一頓，我現在有錢，沒關係。”
“錢，不是白白得到，有的時候省著花。”
“好的。”
我拚命抑製住情緒，想問她為什麼瞞著我資助的事情。
算了，好歹這樣我還有點價值。
“英子！”
剛進家門，我就被眼前的人驚住了。
王語嫣穿著一條漂亮的碎花裙，瘦弱的臉上掛著熟悉的微笑。
與她周圍的爛桌椅和雜物，格格不入。
我回過神來，“王語嫣！你怎麼在這裏？”
同時走進屋，“媽，這是我的同學，王語嫣。”
“阿姨您好。”
媽媽微微點了頭，就走開了。
我連忙和王語嫣解釋：“我媽媽她聽不懂普通話，你不要介意。”
“沒事，英子。”
“你怎麼來了？”
“我們家出來旅遊，路過這裏，我就想見見你。”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我們自從醫院事件後，這是第一次見麵，戳破謊言以後，確實有點不自在。
“英子，對不起啊。”她捏著裙子邊，怯怯地看著我，“我不知道爸爸會這麼做…”
其實我早就釋懷了，也計算過，這個買賣很值當。
“幹嘛啦，神仙姐姐，走去做飯，吃吃我們人間的粗茶淡飯。”
我一邊開著玩笑一邊拉著她就走進了夥房。
“你們去地裏摘點菜。”媽媽難得提出加菜。
也是活久見。
我帶著王語嫣走過兒時的路，她興奮地東張西望，真是城裏人進村，五穀不分。
踩在冰涼的河水裏，嬉戲玩耍。
“你把表摘了，不然會進水。”我隨口一說。
她愣了愣，捂住手腕上的表帶。
我立馬反應過來，“沒事，不脫也沒事。”
那底下掩蓋的是她的傷。
“我的表可是防水的。”
“哈哈哈，恕我愚昧了！”
因為王語嫣的到來，這天是我在家裏吃得最豐盛的一頓。
12
飯後，王語嫣在院子裏打電話。
我和媽媽收拾著碗筷。
“她就是那個孩子吧？”媽媽突然發問。
“嗯。”我默默洗著碗，“你們協議…是到什麼時候？”
“就到你高考結束。”
“我當時被退養也是這個原因吧？”
“你大伯也不是富貴人家，如果出啥事，也麻煩人家。”
“嗯，我知道了。”
隻要高考前沒死掉，這個買賣穩賺不賠。
我的價值，金錢可量。
“英子，爸爸答應我可以在你家睡一晚。”王語嫣開心地跑進來和我說。
我嚇得勺子都掉地上了。
“額…”
我的床已經在去念高中以後就沒了，回來也隻是打地鋪。
“我再去給你們準備一床被子。”媽媽已經答應了。
“神仙姐姐，我的床可是地鋪，怕你不適應。”
“沒事，英子，我就想挨著你睡。”
就這樣，她住下了。
村裏的夜晚很黑，也很安靜。
“王語嫣，你想去哪個大學呀？”
“嗯…我還沒想好。”
“或是哪座城市？”
“怎麼？你想跟我一起去？”
“嗯，我們可以去同一個城市。我應該是和你考不了同一所學校，我的成績，你懂的。”
“好的，那我們到時候一起去。”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不相信承諾的我，確信這個承諾會實現。
十分鍾後，我翻了個身。
麵朝她，“王語嫣，你不用對我感到抱歉。因為你，我才有機會見到外麵的世界，才有了很多第一次，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所以我會認。”
“英子，謝謝你。”她有些哽咽，“願意原諒我這個吸血鬼。”
“生病也不是你的錯，所以不要自責。”我繼續說著，“我們還有很好的未來。”
“嗯，英子。”
“哇”一聲。
她抱著我，兩個人痛哭起來。
13
高三那年，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撲在學習上。
魏凡在外補課，回來給我開小灶。
我不聰明，但很勤奮。
高考如願，635分，有大學上了。
隻是王語嫣沒有實現她的諾言。
高考前夕，她離開了。
回到天上當神仙去了。
叔叔告訴我她走得很快樂，沒有遺憾。
當天下午我收了一封信。
是貼了郵票的那種，從遙遠的北極寄來。
裏麵有一張明信片和銀行卡。
親愛的英子：
前半生的風景我已經看過了，後半生的風景就你替我看啦。
銀行卡裏是來自天上的財寶，不能拒絕。
……
我捏著信，不顧及周圍的人，嚎啕大哭。
離開學校的最後一夜。
魏凡又請我喝了一杯奶茶。
“恭喜你呀，獲得那麼好的機會出國去！”我真誠地祝賀他。
“英子，你也想讓我出國嗎？如果你說，我可以改……”
“魏凡，我們不是一路人！”
他失落的低下頭，“你總是在我們之間畫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但是我會努力和你成為同路人。”我打斷他繼續說：“魏凡，我不要你為我犧牲或是改變什麼，你就走自己原本的路。”
“那你會等我嗎？”
“不會。”我回答得很決絕，“我們不需要背負承諾，我們可以愛自己想愛的人。如果有緣，再相遇時，我們重新來過。”
“不要忘記我。”魏凡懇求著：“來送我好嗎？”
我搖了搖頭。
起身抱住他：“感謝我的青春有你，我們有緣再見！”
“有緣再見，你要照顧好自己。”
原來我已經被媽媽深深影響，不會送別任何一個人。
因為一旦承認離別，自己就會土崩瓦解。
這算是一種逃避吧。
14
我選擇了上海的一所985學校，並被成功錄取。
申請了助學貸款和貧困生補貼，讓我壓力減少了很多。
這裏是比M市更廣闊的天空。
隻有走遠，才能和他更近吧。
剛進校我就加入了當地的公益組織，尋找是熊貓血的人群。
恰巧一位孕婦生產大出血，小孩和母親危在旦夕。
我加入了獻血的隊伍。
最後母女平安。
幾個月後去探望，小寶貝水靈靈的大眼睛瞪著我，非常熟悉地感覺。
“醫生說是正常血型，身體非常健康。”她媽媽開心地說。
臨走前，我又悄悄回頭望小寶貝，心裏默念：“神仙姐姐，這一世要好好活喲。”
在大學裏，我勤工儉學還帶了幾個家教，每個月給媽媽寄1000元，生活基本沒問題。
年年都爭取拿到獎學金，為以後做好每一步計劃。
除了學習，我也沒有什麼出彩的地方。
但我比以前更自信了，因為知道被人喜歡和在意過，就足以治愈以往的所有自卑。
在大三這年，爸爸去世了。
媽媽正在整理著遺物，她沒有為爸爸的離世流過一滴眼淚。
“你爸這也算是一種解脫。”
我對父親健康時的記憶也很模糊。
“媽，你打算以後怎麼辦？”我鼓起勇氣問：“你要和我去上海嗎？”
“你招呼你自己就行，不用管我。”她冷漠地說。
“現在你年紀也大了，可以不用天天幹活，我能賺錢和養你。”
“錢不是大風刮來的，省著點用。”
永遠話題的終止處，我也沒再回應什麼。
作為母女，我們卻沒有太多話能講，已經習慣了。
說實話，我也無法想象和媽媽單獨生活的樣子。
等到大四秋招。
我拿到大廠的offer，留在了上海。
15
不到兩年，我就坐上主管的位置。
一切艱難但是穩步前進。
“英子，木英子。”
回頭穿過茫茫人海，我宛若看到了那個答應請我喝一輩子奶茶的少年。
就在大街上，毫無征兆的，我和魏凡相遇了。
他，依舊溫暖帥氣。
我，依舊孑然一身。
決定給自己一次幸福的機會，我們在一起了。
魏凡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依靠家裏的支持，他在上海搭建了一支創業團隊。
在海外youtobe的實習經曆，他把賽道放在社交媒體方向，短時內收獲了大批用戶。
我就成為他背後的女人，支持他。
我們一起經曆了很多失敗，但是都不離不棄。
魏凡的母親也找到過我，暗示我們的不合適。
沒有狗血電視劇裏期待的三百萬支票甩下來，而是一句句戳心窩的話。
“我們家魏凡，從小就心地善良，總想懲強扶弱，拯救別人。”
她真摯的眼神看著我：“你還記得王語嫣吧，資助你的那家人。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魏凡知道語嫣病了以後堅決要和她在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勸都勸不住。”
“那時候我和他爸，都做好了他以後要娶王語嫣的心理準備。”
阿姨語重心長地摸著我的手說：“所以英子，魏凡到底為什麼選擇你，你要問清楚。”
見過魏凡媽媽後，我的心裏千斤重。
魏凡忙於創業，平時很少關注我。
但是，有一天我隨口問了一句：“魏凡，如果王語嫣沒有......”艱難地說不下去。
我突然很心虛，感覺自己的人生是偷來的一樣。
這一刻，突然感到很委屈，很想哭。
魏凡停下手裏的工作抱著我，“英子，你怎麼了？是不是這段時間我太忙，忽視你了？”
我在他懷裏搖搖頭，然後開始放聲痛哭起來。
他輕輕拍著我的背，安慰著：“等我忙完，我就陪你去玩好不好，你想去哪裏......”
十分鍾後，我哭累了。
抬起頭看著他，帶著哭腔：“你...你為什麼喜歡我？”
魏凡突然笑起來：“說起這個，你還記得高一新生籃球比賽？我被對手一個劈頭蓋臉的球打倒在地，還被拉下了褲衩。”
我點點頭。
“那時候大家都捧腹大笑，我站起來都感覺好丟臉。”
魏凡輕撫著我的頭發：“隻有你，木英子同學，問我要不要去醫院？”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其實那次我的鼻骨骨折了，我忍著痛打完了比賽，都沒有人發現。到現在我不說，也不會有人知道。”
天生敏感忍耐，又曾經寄人籬下，所以我很會觀察別人的微表情，我知道那時候他很痛。
“那一刻我就下決心，這個女孩我定了！”
“所以你給我帶早餐不是因為我是王語嫣的同桌？”我開始盤問他。
“不總得有個借口嘛。”
“那你選學習搭檔，為什麼沒選我？”
“是你自己先選的王語嫣。”
“我不管，你的第一選擇就是沒選我！”
......
16
那年冬天我們回M市，舉辦了婚禮。
我把媽媽接上來，這是她第一次離開土生土長的農村。
給她買了幾件新衣服和鞋子，逛了逛有名的景點。
媽媽一生沒享過福，望著大城市，也是一臉平靜。
婚禮都是魏凡布置的，夢幻潔白。
聽著他宣讀誓言，我眼含熱淚。
這是第一個對我，兌現承諾的人。
給媽媽敬茶時，我緩緩跪下磕頭。
不經意間，發現她的鞋子因為大了後麵墊的紙掉了出來。
她局促地用腳踩住，欣慰地看著我並且搖搖頭。
我的眼淚止不住的掉下來：“媽！”
她牽著我的手，一起拍了一張全家福。
大家都笑得很幸福。
第二天，媽媽就要回去。
這次，我和魏凡把她送到車站。
“你們兩個要好好過日子。”叮囑著我，“如果懷孕了，你不嫌棄，媽媽再來照顧你。”
我用力點點頭。
“這個你拿著。”媽媽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我，很厚很厚。
那是以前哥哥給我裝零花錢的信封，上麵的字跡還很清晰：給小妹，英子。
我顫抖地哭著拒絕：“媽，我不要，我有的。”
“這是我們一家人給你存的，不一樣。”
她使勁塞進我的手裏，頭也不回的上車了。
魏凡扶著我說：“英子，媽媽還是很愛你的，和我一樣愛你。”
我看著窗子邊媽媽的半個背影，瘦瘦小小的，手裏拿著手帕擦臉。
自從哥哥的葬禮以後，這是她再一次哭。
“媽媽，再見。”我在心裏默念。
告別是為了下一次再見麵。
此時此刻，我學會了送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