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很多人衝上來:“廣東,廣東,有要去廣東的嗎?”
“上海,上海,直達上海。”
這邊圍過來人:“小妹,你要去哪裏?”
那麵扯著我:“妹妹,去哪裏,坐車嗎?”
“不去,不去。”我嚇得拔腿就跑,立馬鑽進一個早餐店。
他們是要把我賣了吧,嚇死我。
最後我在地上撿到了一份M市的地圖,仔細研究著路線,天亮以後坐上了公交車。
青禾中學,在這以前我從未聽過這所學校。
隻有村裏大人經常提及:“去那麼好的學校,隻會讀廢了,壓力那麼大,農村娃娃比不了。”
“英子,你可不要哭著回來啊。”
“我聽說,去年就是那個誰,被送去城裏念書,念到一半就退學了。”
連之前收養我的大伯都來勸媽媽和我。
兩耳不聞,我就要去挑戰。
然而第一天班會,我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哎,我中考差3分就滿了!”
“我雖然考了第一名,但是我們那試卷簡單,比不了。”
“哈哈哈,咱們班數學英語滿分的一大票啊,競爭激烈了。”
“為了考青禾,我付出了太多!”
同學們都在激烈地討論,相互自我介紹,有些本來以前就是一個初中的。
我被這壓迫的氛圍鎮住了,一言不發,默默坐在座位上。
並不是因為成績。
我也考了第一啊,隻是鎮上的,扣了三四十分的第一。
而是因為---我不會講普通話!
我隻會講方言,普通話都是帶口音的那種。
可是他們的普通話都講得那麼好,成績還那麼好。
他們的穿著,也都是名牌運動服,我偶爾在電視上看到過,所以認識。
從他們的交談中,我大概了解了,青禾是全省最好的高中,大家都是擠破頭往裏麵衝。
我卻撿了個大便宜,不知道是福是禍。
學校分為走讀和住校兩派。
四人間,第一天同寢室的同學都還沒有住進來。
我卻在這比家裏還好的床上失眠了。
07
第二天,摸底考試。
我盯著卷子上的題,犯了難。
一半是初中的,一半是高中還沒學過的。
張望四周。
同學們都在奮筆疾書。
我的同桌還沒有來。
用餘光瞟了隔壁桌同學的試卷,寫得滿滿當當,已經做完了!
我的天,該怎麼辦?
我肯定是倒數第一名了!
結果,沒有懸念。
全年級18個班,1200多個學生,我年排985。
還好青禾不按成績分班,每個班級都很平均,我才得以沒那麼丟臉。
“各位同學,摸底考試的成績並不能代表什麼,希望你們以後努力,改變排名。”班主任是化學老師,他看起來四十多歲的樣子,很溫和,大家都稱他老班。
“報告!”門外的聲音打斷了老師的話。
老班點頭,手指著說:“你就坐在木英子旁邊的空位。”
聽到我的名字,嚇得我趕緊抬頭看進來的人。
她張望了一下,“好的。”便笑盈盈地走向我旁邊的座位。
我的同桌終於來了。
是個高高瘦瘦的女孩,紮了個馬尾,清秀漂亮,長得好像電視裏的女主角。
我就像醜小鴨一樣,挪了挪座位,生怕越界。
她坐下朝我點了點頭,我也回點了一下。
下課鈴響後。
“我叫王語嫣,很高興和你做同桌。”
“神仙姐姐……王語嫣?”我用蹩腳的普通話發出疑問。
“對,一字不差。”她笑嘻嘻地問:“配得上的吧?”
“完全配得上,我叫木英子。”
“我叫魏凡,木英子同學。”坐我前桌的男生突然轉過來。
“你去一邊,不要影響我和同桌交流感情。”
“嗯嗯,我知道,你是班長魏凡。”我弱弱地說。
“哈哈哈,英子我和你講,魏凡就是跟屁蟲,從小學到初中都和我一個班,現在高中,竟然還在一個班。”
“你才是我的跟屁蟲。我要擺脫你,大小姐!”魏凡不屑地說。
“讓你爹給你換班呀!”
“憑什麼我換?”
看著他倆拌嘴,我好像放輕鬆了一些。
體育課上,要求我們兩節課學會課間操。
這個課間操竟然是交誼舞。
過於高級,我怎麼可能會?
全班71個人,兩兩組隊。
我就是那個被剩下的。
我也習慣被選擇,和被放棄。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還是有點尷尬。
“英子,過來!”王語嫣正在操場那邊朝我招手。
我小跑過去,“英子,我們三個一組。”她指了指魏凡,“我會經常請假,所以不請假就我們兩個跳,請假就你和他跳。”
魏凡一臉無奈:“王語嫣,你舞蹈水平確實可以和神仙姐姐相提並論,理論實踐家,實際啥也不會,哈哈哈。”
“你給我閉嘴,你等凡夫俗子,怎麼能理解我的舞姿。”
王語嫣的氣勢已經把魏凡壓製住。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安排好了。
我真的很羨慕王語嫣,她自信開朗,又很敏感善良。
大家都喜歡她,我也很高興成為她的同桌。
魏凡經常給王語嫣帶早餐,偶爾也會給我帶一份。
我心想,世上還是好人多。
08
這周六,我就去指定的醫院準備獻血。
因為我上學晚還留過級,所以現在已經滿了18歲。
然而另一個條件我卻沒有滿足。
“妹妹你太瘦了,1米60,隻有85斤?”護士小姐姐極力反對,“為了安全,你不能獻血,沒有達到體重。”
“多少斤才可以?”
“最低要90斤。”
我被勸退了。
既然拿了資助叔叔的錢,這點小事我得說到做到。
站在食堂打菜窗口。
一兩飯五毛錢,一個素菜一塊五,湯喝免費的。
2塊錢是我以往每一頓的餐標。
現在我盯著串葷的窗口:2塊錢一個。
心裏不禁呐喊,番茄炒雞蛋怎麼是葷菜呀!
全葷的菜:最低3塊起步。
我的腳走向了從未去過的窗口,心都在滴血。
以前家裏一個月才會吃一次肉,肉是什麼味道?
我都快忘了。
現在背著家裏吃肉就充滿負罪感。
但是不行!
為了增加體重,我得多吃肉和米飯。
之後每天都去學校外藥店前稱體重。
終於,一個月後我的體重上了90斤。
去醫院前我還特地穿了最厚的衣服,能增加一點是一點。
這次終於如願,獻成功了。
走出醫院,頭有點發昏。
我坐在路邊的花壇邊準備休息一下。
“木英子,你怎麼在這裏?”
我聞聲抬頭。
魏凡正嘬著一杯喝的。
“你在喝什麼?”我好奇地問。
“奶茶。”他看我還是疑惑,指了指對麵的一家冷飲店,“那裏買的。”
我點點頭。
“你還沒回答我,到這裏幹嘛?”魏凡繼續追問。
“我來獻血呀!”順便伸出我的手臂給他看。
“獻血!你是什麼血型?”魏凡突然坐到我邊上,一臉擔憂。
“血型,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的證呢?回執呢?”
“啥也沒有呀,以後發吧。”
我搞不清楚魏凡為啥反應這麼大。
“你沒事來獻血幹嘛?”
我簡單和他說了被資助的事後。
他沉默了幾秒鍾。
然後過來扶我,“走,我請你去喝奶茶。”
“啊?真的嗎!”
“真的,傻瓜!”
這是我第一次喝奶茶,甜甜的。
生命的幸福時光又好像增加了一刻。
09
在青禾的第一年,雖然壓力巨大,每天午覺都被鬼壓床,但是好歹成績在龜速前進。
我每個月還會省下200塊,寄回去給媽媽。
這是我們唯一的聯係。
一切無風無浪。
“神仙姐姐,為啥你出勤不到一半,還每次都能考進年級前50?”我小心試探,“你是不是在家請老師補課?”
“哈哈哈,英子,你猜對了!”王語嫣毫不掩飾,“但是我請假可不是為了開小灶喲。”
青禾的學生,怕是除了我,沒有人不補課。
雖然心知肚明,但是同學們都從不透漏,生怕誰知道了那個名師也來補,徒增競爭對手。
高昂的補課費,我是負擔不起的。
“你需要什麼學科?我的補課筆記可以借你抄。”
“真的嗎?”我有點不敢相信。
“嗯,給你。我今天有點不舒服,要去請假,下周還我就行。”王語嫣已經收拾好書包,準備走。
“你哪裏不舒……”我話還沒說完。
“砰”一聲,她就倒在地上。
“王語嫣……”我嚇得趕緊去看她。
四周的同學圍過來。
隻見她眼皮不斷往上翻,口吐白沫,四肢在止不住的抽搐。
我握著她的手,感覺在不斷變僵硬。
“怎麼辦?怎麼辦?”
“快點叫老師和醫生。”
“快點打120。”
同學們都很慌張。
“快讓開。”這時魏凡從門口衝進來大吼一聲,“把她翻過來,平躺在地上。”
同學們立馬挪開桌椅,脫了衣服,墊在地麵。
魏凡熟練地把王語嫣的頭偏朝一邊,弄出她嘴裏的分泌物。
然後從兜裏掏出來一塊毛巾塞進嘴裏。
看著失去意識,不斷抽搐的王語嫣。
我突然好想哭。
竟然還有人在拍視頻,我怒吼道:“你在幹什麼?”順勢打掉他的手機。
最終,王語嫣被送到醫院,所幸沒有生命危險。
她就是低血糖,這是魏凡給的解釋。
具體情況無人知曉。
從那以後,王語嫣都沒再來學校上課。
10
一天夜裏。
“砰砰砰……砰砰砰……”
一陣急促地敲門聲把我們寢室吵醒。
我爬下床去開門。
“木英子,你是木英子吧?”宿管阿姨急匆匆地問。
後麵跟著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氣勢洶洶。
“我是。”還沒清醒的樣子。
“快,快跟他們去醫院。”
“怎麼啦?”我一臉懵。
“王語嫣快不行了,你快跟他們去。”
聽到王語嫣的名字,我立馬醒過來。
坐著車疾馳在冷清的街道上,一無所知。
直到我躺在病床上,護士用針管給我抽血時,弱弱地問:“王語嫣怎麼樣了?”
“割腕,失血過多,還在搶救。”
聽到這話,我心裏漏跳了一拍。
“我的血可以救她嗎?”
“你之前獻的血,現在不夠用了。”
又漏跳另一拍。
望著采血帶上:Rh陰性。
是熊貓血!
我瞬間明白了。
被大伯家無緣無故退養,就是因為生了一場大病後,動不動流鼻血。
原來是怕我出意外,成為負擔。
上學被資助的事情也是,可笑。
賣血上學還是以前我在電視劇才看得到的情節。
沒想到我用的才是真正的血汗錢。
我的頭開始發暈,護士小姐姐準備收手拔針。
突然,被後麵站著的黑衣人拍了一下。
我盯著他威脅的眼神,淡淡說:“沒事,還可以再抽。”
慢慢地,我的意識開始模糊,渾身輕飄飄的。
“哥……”我呢喃著。
好像看到哥哥了,他正朝我微笑招手。
“英子,英子……”
不知過了多久,我隱約聽到有人叫我。
睜開重重的眼皮,眼前是魏凡的帥臉。
確實是帥,以前都沒仔細看過。
“嗯,王語嫣怎麼樣?”我靠著微弱的氣息問。
“她現在沒事了,已經出手術室轉院。你不用擔心。”他說話的聲音也很輕,“你好好休息,先不用說話。”
我點點頭後,就靜靜地看著他。
“王語嫣家和我們是世交,很小她就生病了。”魏凡慢慢說起來。
他明白我想知道。
“就貧血,本來也不是大事,但是她血型特殊,所以一生起大病來,就會控製不住。”
“你不是第一個。”
他停了停,把我的手放進被子裏,“前幾年,有個女孩抽血過多離開了,從那以後王語嫣就變了……”
他還在繼續說著,我的思緒已經飄遠。
到了傍晚,魏凡送我回到學校。
他背著我從校門口到宿舍路上,被剛下課的人圍觀,吹口哨。
我戴著帽子,把臉埋在他的背上。
“英子,你想喝奶茶嗎?”
“我沒有錢。”
“我請你呀,我可以一輩子給你買奶茶!”魏凡信誓旦旦地說。
我沒有再回答。
曾經給我許下諾言的人都離開了。
也許都是因為太年輕,所以美麗的諾言難以實現。
11
高二暑假我沒去兼職打工,而是回家了。
“媽,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