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情勢雖然複雜,但沈儀心已經有了充足的準備,臨危不亂,令楊淙淙也放心了許多。這樣就好了吧,她想,他的命運始終是握在他自己的手中的,而她,不過是一顆偶然間掉落在他身旁的一顆小石子,不會在他的生命中激起一絲漣漪,雖然曾經和他通行了一段路,但始終是要離開的。
不忍再看他的容顏,每看一次,那容顏就深入她的心中一分,仿佛再也無法抹去。楊淙淙定定地立了片刻,手指緩緩握緊,決心離開。雖然此刻離錦瀾仙君給的最後期限還有幾個時辰,但她不想再承受這種折磨了,早點離開,早點解脫,或許是最好的選擇吧。
心裏雖然已經做了離開的決定,但身體卻仿佛不受控製了一般,還是定定地立在那裏,仿佛不舍得遠離一步。
楊淙淙的心裏現在著實糾結得緊,既著急,又擔憂,除了這裏的形勢之外,江月明也十分令她放心不下。先前他阻擋了她向沈儀心傳遞信息,但此刻她來到這裏,發現沈儀心已經得到了消息,也就是說,江月明已經來過了。
身為仙界中人,這樣做就是幹擾了人世間自行運轉的秩序, 江月明這樣做同樣是犯了天條。抽去仙骨,打成凡胎,這對任何一個神仙來說都是致命的懲罰。想到這裏,楊淙淙的心更是焦急無比,江月明現在到底在哪裏,他的情況又究竟怎麼樣了?
就在她的心裏焦急又擔心地想著這些的時候,殿中忽然衝進來了一個渾身血汙的士兵,跪在了沈儀心麵前,拚命地想說什麼。沈儀心臉色微變,立刻令左右上前扶住他。
“禦、禦林軍……總統領……蔣、蔣堃……”話還沒說完,不知道從哪裏飛來一支亂箭,直直插入士兵後背。士兵倒了下去,氣絕身亡。
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時間,士兵的話頓時讓眾人稍微平緩些的情緒再次緊繃了起來!
沈儀心的眉頭蹙了起來,為什麼他冒死也要進來稟告,而那後半句沒說完的話究竟是什麼?不久前曾傳來消息,禦林軍已經將叛軍克製住了,而身為禦林軍總統令的蔣堃現在又如何了?
就在這時,一個太監急匆匆地跑來,對沈儀心說道:“皇、皇上,禦林軍蔣統領到了,他、他還帶著……”
話音未落,一個身披戰甲、腰懸長劍、身形魁梧的人便大踏步地走了進來。若是在平時,任何人都是不能在麵聖的時候攜帶兵刃的,但此刻不比平時,也就無法追究了。
來的人正是蔣堃,他大踏步走到沈儀心麵前,一行禮,說道:“稟告皇上,臣已將亂臣賊子沈越擒來!”
一句話令眾人又驚又喜,唯有沈儀心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這時候,門口有兩個士兵架著一個滿身血汙的人進來,那人頭發散亂,衣袍雖然破損了許多處,但依然看得出其名貴的質地。隻不過在這時候,這更相當於一種諷刺了。
沈儀心踱步到沈越麵前,審視了他片刻,開口道:“皇叔。”
他一直都是喚沈越皇叔的,從還是個孩童時的少不經事到如今曆盡滄桑,他都是這樣叫他,但卻是截然不同的意味。曾經那麼多年,沈越把持朝政的時候絲毫不把他看在眼裏,此時此刻,沈越渾身血汙地跪在他的身前,他則是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沈越冷冷說道:“成王敗寇,無需多言。我沈越今天敗了就是敗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求讓我死個痛快!”
聽到他這樣說,沈儀心卻笑了起來:“你以為,朕會那麼容易就讓你死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語氣很輕,臉上甚至還是笑著的,但卻不由令人齒寒,尤其是就在一旁但卻沒人能看到的楊淙淙。這一刻的沈儀心變得很陌生,那種帶著恨意、輕蔑,甚至還有一絲玩味的笑容,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
聽到這句話,沈越也打了一個寒顫,他終於知道自己低估這個侄子了,如今的沈儀心已經絕非當時當日,他的狠辣猶勝自己。
沈儀心一揚手,一旁的太監拿上了一塊染血的白布,沈儀心拿在手中展開來,放在沈越麵前讓他好好看個明白。這正是黃誌平臨死前寫羅列出的沈越罪狀,一樁樁一條條寫得分外明白,任何一條都是足以誅九族的罪名。沈儀心當然不會這樣隨隨便便就將他殺了,他要用確鑿的證據來定沈越的死罪,在天下人麵前殺一儆百,令所有人心服口服!
“皇叔,”沈儀心彎下腰去,看著沈越,“自本朝開國以來,還沒有人被處以過淩遲之刑的,如今你就要成為這第一人了,是不是要感謝朕?”
沈越咬牙切齒,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沈儀心冷冷一笑:“來人,將他打入死牢,聽候處置!”
沈越被拉下去了,就在這時,一直立在旁邊的蔣堃走上了前來,低頭抱拳說道:“皇上,臣有一事稟告……”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時候,蔣堃忽然抽出了懸掛在腰間的佩劍,長劍劃出一道淒厲鳴響,直刺向沈儀心胸口!
劍氣如龍,奔襲而來,快得根本來不及躲開。那一刻,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一直在一邊旁觀的楊淙淙。她想飛身上去為沈儀心擋劍,然而,長劍透過了她的身體,仿佛劃過空氣。
她隻是一個局外人,真真正正的局外人。
然讓,就在這個時候,卻有另一道身影撲了上來。長劍穿透了那個身影,劍梢還是沒有止住勢頭,繼續沒入了沈儀心的胸口。
“金蘭!”楊淙淙聽到沈儀心的驚呼,定睛望去,一個衣飾華麗的女子躺在沈儀心懷中,胸口血流如注,正是不久前被冊封了皇後的李金蘭。
侍衛們幾乎是在頃刻之間將蔣堃拿下,蔣堃跪在地上,眼眸中有一種火一般燃燒的恨意。
自從楊淙淙被關進天牢開始到如今已經有不少時間,這期間她一直都沒有見過李金蘭,今天一見,發現她瘦了許多,臉上的輪廓也明顯了,雖然膚色依然比較深,但已經有了些動人的姿色。不過,她的臉色很不好,雖然擦了脂粉,但依然難掩滿麵憔悴。
楊淙淙想起沈儀心上次跟她說的話,李金蘭因為她入獄的事情而多方奔走,勞心勞力。她雖然是太後選定的皇後,但是她知道皇帝的心並不在她這裏,作為她,或許也不比自己好受許多吧……
“金蘭,金蘭!”沈儀心喚著李金蘭的名字,今夜以來第一次亂了方寸。
李金蘭在沈儀心的懷裏,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從未有過的溫柔。而沈儀心,也第一次沒有避開她的眼神。
“皇上……咳咳……臣妾有件事要告訴你……”李金蘭的聲音很弱很弱,“其實,在我們回京途中的那次,大家都吃了酒釀圓子中毒,不是因為配方問題,咳咳,是、是因為……”
或許因為剛才那一劍刺傷了她的肺部,她一直在咳嗽,卻依然在努力地說著:“我爹給了我一包毒藥,藥粉藏在我常戴的那個鐲子中,他讓我下到你們的食物裏去……咳咳,我不願意,他就以死相逼……我沒辦法,所以就換了另一種不致死,但能致人腸炎腹痛的藥進去,企圖騙過我爹……”
“皇上……”她拚盡最後的力氣,握住了沈儀心的手,“看到金蘭替你擋了一劍的份上,放、放過我爹……咳咳,好嗎……不然……我、我死不瞑目啊……”
沈儀心凝眸沉思了片刻,咬牙說道:“……好。”
李金蘭的臉上綻開了一個笑容,這是她一生中最美的笑容。這一笑,仿佛在她的臉頰上流轉了霞光,醉了所有的光陰與華年。
她的手從他的掌心摔落,氣絕離世。
沈儀心將她小心地放在地上,站起身來。他身上其實穿了金絲軟甲,剛才的一擊對他毫無傷害。在起身的那一刹那,他眉宇中前一刻充盈的傷痛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和狠厲。那是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勢,是一種鐵血、無情的氣息。
身為一個帝王,最終要的就是要做到“無情”。深情自會被累,隻有無情,才能震懾天下,才能無懼於一切。
“你為什麼要刺殺朕?”沈儀心冷冷說道。
侍衛的刀架在蔣堃的脖子上,而他卻毫無懼意,雙目中全是仇恨的火焰:“昏君!你還記不記得二十多年前因為文字獄而被抄家的蔣家?”
沈儀心微微一驚,看著眼前的人和蔣茹嫣略有相似的眉眼,驚道:“原來你就是……”
事實的確如此,蔣筎嫣其實還有一個兄長,名叫蔣筎琛,不過當年就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原來他竟已經改名換姓,又進入到了朝廷之中,還擔任了軍中要職。
“不錯,就是我!”蔣堃說道,“當年一次壽宴時,你爹那老昏君讓我爹作詩一首,我爹當即做了,那時你也在,那老昏君問你的看法,你說這詩做得不怎麼好,似乎有對皇帝不敬之意。他當即大怒,下令將我爹罷官流放!可憐我爹一屆文人,一生對朝廷忠心耿耿,竟然死在了一首詩上,真是何其之冤!”
沈儀心終於明白蔣堃為什麼那麼恨他了,原來他的父親竟是喪命在自己的一句話上。然而,當初身為太子的沈儀心隻有幾歲年紀,還是不懂事的時候,也早已徹底忘了自己曾經說過什麼話。若不是蔣堃今日提起,他已經根本不記得當初那件事了。
沈儀心說道:“所以你這麼恨朕,並想方設法將你的妹妹送入宮中,表麵上看她是沈越的人,其實是你的人?”
“沒錯。”
“你計劃了很久,可惜,你敗了。”
“我敗了嗎?”蔣堃陰靡地笑了笑,忽然大聲喊道,“都給我進來!”
話音剛落,數百個身穿鎧甲的禦林軍從外湧入,手持兵器全部對著裏麵的人。蔣堃得意地說道:“沈儀心,你別忘了,保護著你這座宮殿的是我的人,你的生死也掌握在我的手裏。”
“是嗎?”沈儀心淡淡一笑。
就在這時,宮中有淡淡的香味飄出,是回龍香的氣味,飄滿了整個大殿,並繼續向外擴散著。那些全副武裝的士兵忽然開始騷動起來,所有人的渾身都是又痛又癢,如同千百之毒蟲在爬一樣,有的人臉上和身上甚至出現了大片的紅斑,不停地用手抓撓著,鬥誌全沒了。
“別抓了,抓破了皮膚,那些毒汁流到哪裏,哪裏就會也變成這樣。”沈儀心冷冷說道。
原來,早在秋宴行刺事件的時候,他就已經派李翰和玉生去追查,發現雖然這件事表麵上很像沈越所為,但其實另有玄機。經多多方暗查,他們發現了隱藏得更深的那一方勢力——蔣堃,也發現了他的謀反之心。沈儀心之所以把蔣堃升任成禦林軍總統領,表麵上是信任他,使他放鬆警惕,實則將禦林軍的左、右統領等都任命成了自己的人,將他架空了。並且,在入冬時禦衣坊新為禦林軍趕製的衣服是用一種特殊的染料染過的,平時穿著沒什麼影響,但一旦接觸回龍香就會發生中毒反應,輕者渾身潰爛瘙癢,重者會失去生命。也正因為如此,沈儀心才會成竹在胸。
“原來……你早就料到了……”
蔣堃眼見自己的計謀早就被識破了,不由抬頭望著蒼天,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沈儀心冷冷地看著他,正想說什麼,隻見他頭一偏,脖子撞上了一直架在他頸間的侍衛的刀刃上,竟自殺了。
“哥——”
一聲淒厲哭喊響起在殿中,悲戚至極,一直以來都表情淡漠的蔣筎嫣中午再也壓製不住心中的情緒,哭著撲倒在兄長的遺體前。這麼多年以來,為了所謂的報仇大計,她雖然和兄長同在宮中,但卻完全不能相認,能見到他的時候少得可憐,並且見麵所說的話的內容都是談論如何報仇,如何暗算。她很累了,真的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