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燭光掩映現真容
鮫人是一種古老而又神秘的生物,常年生活在大海的最深處,極少與人類來往。傳說鮫人壽命可以長達數百年,人身魚尾,無論男女都極其纖秀俊美,更奇特的是,他們可以織水為綃,泣淚成珠。
傳說中鮫人常出現的地方,叫做寰珠海。
前往寰珠海的路程是漫長的,楊淙淙幾人先是乘馬車到了最近的渡口,再乘船從湄泠河順流而下,目的地是沿海的凝光鎮。
關於九幽窟主人,楊淙淙的心裏有著諸多疑問,他神秘莫測,卻似乎對幾人並無惡意,然而讓他們去千裏迢迢地去尋找鮫人淚,又不知目的何在。說他身份成謎,她卻覺得他的身上有一種很獨特的氣息,像夜裏的大海,掠過涼而微鹹的風。
那是一種她說不上的感覺,成了一個謎團糾結在她的心裏。她擔心沈儀心身體,於是暗中求太上老君給沈儀心解毒,可是給他診過脈後,太上老君什麼藥都沒開就離開了,說沒有大礙,再加上沈儀心這些時日來身體並沒有什麼不適,她才稍加安心。
關於心裏的這些疑問,楊淙淙也曾去求助過錦瀾仙君。聽她一臉苦悶地說完近來所經曆的一切後,錦瀾仙君眨眨眼,一臉認真地說:“聽說凝光鎮有許多海鮮,尤其是有一種魚味道極其鮮美,你去一趟也沒什麼壞處。”
楊淙淙剛覺得開心了點兒,心情又立馬低落了下來,因為她想到了江月明。許多年前,這個家夥還在她身邊總和她鬥嘴打趣的時候,有一次她被他身上隱形的鱗甲割到了手指,他嚇騙她那鱗甲是有毒的,平常沒事,一旦吃了魚,臉就會腫得像豬頭,嚇得她好長一段時間看到魚都退避三舍。後來她知道他其實是嚇唬她的,因為水族是他的同類,他隻是不想她吃罷了,就如同她不想他吃洋蔥一樣。
江月明,生而為龍,是古老而強大、可以潛遊海底,亦可以翱翔九天的龍族。
想到他,楊淙淙心裏又隱隱難受了起來。
“掐指一算,也快要到時間了……天意,不可違。”錦瀾仙君的聲音飄進耳裏,楊淙淙一抬頭,發現他的身影已經忽而遠去了。
時間,什麼時間?又有什麼事快要發生了嗎?所謂“天意”,又是指什麼?錦瀾仙君很少說這種話,他既出此言,必有所指。懷著這一肚子的疑惑,楊淙淙決定去探一探這所謂的“天意”。
在出發之前,楊淙淙和蔣老九談過,說九幽窟主人下毒是在沈儀心身上,跟蔣老九並沒有什麼關係,前路未卜,他可以選擇離開。然而蔣老九態度堅定,說自己絕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同甘共苦,定當一路同行。
關於蔣老九自己的事情,他並不主動說起,然而一路上,楊淙淙和沈儀心從老百姓們口中聽到了許多關於他的故事。原來蔣老九是個義匪,專門劫富濟貧,貪官汙吏紛紛聞之色變,對他是又恨又怕,便想盡辦法通緝他。為了避開風頭,蔣老九於是掩藏起一身功夫,喬裝打扮行走江湖。他依然不放過那些惡人,隻不過教訓他們的辦法不是去“明搶”,而是去“暗騙”,那些人擁有大量不義之財,往往心虛得很,特別希望神明庇佑,於是他便用所謂仙術哄得他們心甘情願地將錢財貢獻出來,而他則將之分給了老百姓們。上次那個洛員外,也是個到處搜刮民脂民膏的惡霸,隻不過蔣老九的計劃卻被忽然出現的楊淙淙和沈儀心打亂了。
“原來如此……”得知真相的楊淙淙覺得臉幹幹的,本以為自己是一身正氣,結果沒想到竟有著這樣的隱情。還好,蔣老九並沒有再提起這件事情。
這天,幾人夜宿在沿岸的一家客棧中,一來是連天在船上太過勞累,二來也是去附近的城鎮中買些路上的食物用品。晚上,蔣老九在屋裏休息,楊淙淙和沈儀心則去街上買了東西回來,走到客棧附近,遠遠地看到有一隊官兵在沿岸搜查,他們隱約聽到什麼“通緝”、“逃犯”,似乎還聽到了蔣老九的名字。
兩一人心意相通,相視點頭。沈儀心在暗處放風盯著那些官兵,而楊淙淙則匆匆繞到客棧後門,去房裏通知蔣老九快些逃離。
事發突然,她根本沒來得及敲門,直接推門而入。然而,眼前的一幕,卻讓她目瞪口呆。
在本該屬於蔣老九的房間裏,坐著個眉清目秀的男子,他的麵前是一架銅鏡,而他正望著鏡子,手輕撫著自己的容顏。燭光掩映下,他的身上帶著朦朧光圈,眼神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仿佛鏡中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男子見到忽然出現的楊淙淙,也是一愣。楊淙淙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低低說了聲:“抱歉。”退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她才後知後覺地感覺有些不對勁兒,回頭一看門牌,沒錯啊,確實是蔣老九的那間房!
猶豫了一下,楊淙淙再次走了進去。門依然沒鎖,男子還是在剛在的位置,仿佛知道她會回來,在等著她一樣。
“我早知會有如今這麼一天,一路同行,有些事我也確實不該再隱瞞下去了。”
聽到他的聲音,楊淙淙驚得簡直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這……分明就是蔣老九的聲音!
男子起身,打開了一個藏在隱蔽之處的箱子,裏麵有一個製作精巧的仿真麵具,還有一些裝扮用的物品,以及一堆棉花。原來他身形很瘦,全靠那些棉花塞在衣服中,才扮成一副壯碩模樣。
就在這時,外麵遙遙地傳來了一聲呼哨,那是沈儀心傳來的訊號,表示官兵快要到來了。望著一臉驚訝的楊淙淙,男子將箱子鎖好,起身給她倒了杯茶,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開口說道:“我的真名,叫做顧之臻。”
顧之臻說起了他曾經的那些往事。
原來,顧之臻年少時曾經有一個玩伴,他喜歡了她很多年,一心想娶她為妻,奈何他家境貧寒,不為女子家人所喜。後來女子被當朝一個大官看上,強娶過去當了妾室。大官知道兩人青梅竹馬,容不得顧之臻,為了除掉他便設計陷害他殺人,縱然他從沒有做過什麼殺人之事,卻有口難辯,隻能到處躲藏。
有一天,顧之臻無意之中救了一個傷重的人,便是義匪蔣老九。蔣老九那時被仇敵所傷,已經到了彌留之際,為了感念顧之臻的恩情,送給了他一個盒子說是謝禮。後來傷重的蔣老九沒過幾天便過世了,葬了他後,顧之臻打開了那個盒子,裏麵是一把長刀,以及一個蔣老九麵容的仿真麵具,還有一份武功秘籍。
長刀就是被沈儀心斬斷的那把,那是當年蔣老九的隨身寶物,在江湖上也是叫得出名號的,所以看到寶刀被毀時顧之臻才會那麼氣憤。話說回來,也多虧了那把刀和武功秘籍,也因為他的勤奮苦練,原本沒太多武功底子的他在一兩年間功夫精進了許多,借著蔣老九的名號繼續走天下,替他做著他未完成的那些懲惡揚善的事。
雖然蔣老九也是被通緝的,可是顧之臻卻更加喜歡這個身份,無拘無束,無懼無畏,可是每每在夜裏,他都會感到悵然若失。這副麵具他已經戴了很久,久到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了。
或者說,這兩個人都是他,卻都不是他。
一個是記憶中怯懦的他,看著心上人被逼嫁人卻無可奈何的他;另一個是現在行走江湖,看似自由自在的他。很多次他在夜裏拿下麵具,看著鏡子中那陌生的容顏,在想著這個人究竟是自己,還是一個隻活在記憶中的人。
“那你以後,想一直戴著麵具生活嗎?”楊淙淙問。一直這樣生活著,以另一個人的麵容,還有身份。
“這……”顧之臻有些失神,望了望窗外的月色,“你覺得呢?”
楊淙淙端詳了他一陣,忽然掩嘴笑了起來:“我覺得,還是你現在的模樣更帥一些。”
顧之臻先是一愣,然後也笑了起來,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神很柔和,跟先前那個扮出來的大漢形象截然不同。
“我也這麼覺得。”他說。
月色朗朗,之前一直橫亙在心裏的什麼東西,仿佛一下子就散去了。
“淙淙……我曾經立下過一個誓言。”
“什麼誓言?”
顧之臻眼睛垂下,似是有些猶豫,燭光下又仿佛有些羞澀:“那就是……如果誰第一個看到了我的真麵目,那證明是緣分所致,上天注定,我一定要娶她為妻。這也是我今天向你坦白一切的原因,既然要攜手終老,就不能有所隱瞞。”
楊淙淙的嘴巴大得簡直能塞得下一個雞蛋。這種話本小說裏的橋段,竟然也能被她碰上?顧之臻這個家夥,立下什麼誓言不好,非學別人立這種誓!誒?等等!“既然要攜手終老,就不能有所隱瞞”?這話說的,怎麼仿佛默認她一定會答應似的,她可從來都沒點過頭啊!
楊淙淙深吸一口氣,硬是擠出一絲笑容:“這個……你有沒有想過,萬一第一個看到你麵容的人是個男的呢?”
話一說完,原本尷尬的氣氛頓時變得更加尷尬了。
顧之臻自信滿滿地說:“那就結為兄弟。”
楊淙淙在心底哀嚎,為什麼男的就是結為兄弟,而女的不是結為兄妹卻是結為夫妻啊!不公平啊不公平!
“我不能答應你。”她故作平靜地說道。
“為什麼?”
“因為你的心裏肯定還有別人,你的青梅竹馬,我不信你忘得了她。”在那九幽窟裏的“醉”那一關中,她有絕對的理由相信他在幻境中看到的是那個女子,所以那時他的表情才會那般傷感。
顧之臻的眼睛有一瞬間的暗淡,很快又有了神采,他說:“她已做人婦,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也是時候放下自己的執念了,人總不能一直活在記憶裏。況且,你這樣好,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可是……”看樣子顧之臻真的是認真了,楊淙淙一方麵不忍傷害他,另一方麵又覺得必須要火速而果斷地拒絕,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楊淙淙咳了兩聲,說道,“其實,我早已定了娃娃親了。”
“娃娃親?”顧之臻一愣,“和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