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多了，已經再經不起拖延。
這一日，楊淙淙思慮再三，終於把沈儀心叫了出去。
就在她想要怎麼開口的時候，沈儀心卻先說話了：“淙淙，你是不是有事要對我說？”
“呃……”原本打了許多次腹稿要跟他怎麼說，此刻卻說不出來了。
沈儀心反而安慰她：“淙淙，別擔心，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
“嗯，玲瓏告訴我的。她說，我是一個有曾經的人，因命運安排才有了現在的我。現在我的並不是我的全部，我忘記了很多東西，但如果我要脫離命運中那些不幸的輪回，就必須找回過去的記憶。”
楊淙淙心裏鬆了口氣，卻又有了更多的擔心：“她說得沒錯，可是找回過去的記憶並不是件簡單的事，那太痛苦了。她還說了些什麼？”
“她隻說了這些，她說如果想知道更多的話，就要來問你。”
“不錯。”楊淙淙看著他，“我知道從前的你的一切，或者說，我很幸運能夠參與到你的生命裏。”
沈儀心歎了口氣：“其實，我早就有感覺了。自小我就對你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我記得初次見你的時候，我年紀雖小，卻記得那時一見到你，我就止住了哭泣。”
想到這一世跟他第一次相見的時候，楊淙淙忍俊不禁：“那時候你不過是個幾歲的小娃娃，因為不好好吃飯而跑出了屯子外，滿臉掛著眼淚，見到我就笑了，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居然說我像一顆洋蔥，人家明明是個衣袂飄飄的仙子好不好！”
沈儀心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也笑了：“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可是，這不是正說明了我跟你有命中注定的緣分嗎？”
楊淙淙心裏有些甜，卻又瞪他一眼：“真是越來越油嘴滑舌了。”
“我是認真的。”沈儀心說，“先前在朱櫻帶人入浮波城的時候，你曾對我過一句話，不知你是否記得。你說，其實許多許多年前，我就認識我了。”那時候，他的眼前曾浮現過一些畫麵，宮殿，白雪，殺伐，別離。那些支離破碎的殘片充斥在眼前，又忽然消失不見。
“自然是記得的。我還說，那時候，你跟現在不一樣。可是不管一不一樣，那都是你。”說到這裏，她頓住了。
“還有一句。”
“我……”她那句話她是記得的，可她不忍再說，也不敢再說。
沈儀心直直盯著她，用一種不容抗拒的口吻說道：“我要你說。”
楊淙淙隻能撒謊：“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的話，我替你說。”沈儀心的眸子幽深如海，望著她，“你說，你最後悔的事情，就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沒能夠出現在我身邊。”
她驚訝他竟然將她的話記得這麼清楚，一字一句不差半分。最不願麵對的記憶又血淋淋地呈現在眼前，這是她難言的傷痛。
“沒錯。”低下頭去，“你一定會怪我的。”
“你不是我，又怎麼知道我會怪你？”沈儀心一笑，低下頭去，手指挑起她下巴，同她對視，“我不會。”
“你……”楊淙淙的心跳忽然加快，“當你想起往事的時候，或許就不會這麼說了。”
沈儀心鬆開她：“雖然我不知道從前的自己是什麼樣的，但相信我，不管發生了什麼，不管記憶存在與否，我都不會怪你。”
他的眸子那麼堅定，卻又那麼溫柔。
“那你……真要找回記憶嗎？”
沈儀心點頭：“玲瓏說，若沒有找回記憶，我此後每一世都將活不過十八歲，生生世世，永遠如此。”
“你要知道，那些記憶並不都是美好的，更多的是痛苦，你……”
“那些痛苦，我承受得了。”
“但你有沒有想過，一旦找回了記憶，現在的這個你的意識就會被替代，你，將不再是‘你’了。”
“我知道，但我已經決定了，我一定要脫離每一世都止於十八歲的命運。”沈儀心沉默了片刻，堅定地說，“我不怕生命短暫，怕的是不能陪你那麼多年。”
“你真的決定了？”
沈儀心點頭。
楊淙淙深吸了口氣：“好。”
在得到了沈儀心的答複後，楊淙淙立刻去找了龍湛。
他仍在那個洞穴裏，或許是有了吩咐，楊淙淙這次進來的時候沒有遇到阻攔。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幾日未見，他的臉似乎又蒼白了一些。
她將沈儀心的決定告訴了他。
“不愧是往日帝王，沒有絲毫猶豫。”龍湛話裏有幾分讚許。
“你要怎樣幫他恢複記憶？”
龍湛吐出兩個字：“龍血。”
眾人皆知龍血可治百病，有著不可思議的修複效果，但鮮少有人知道，這種修複不僅在身體上，也可以是在記憶上。它可以讓一個人的記憶恢複，也可以讓保有的記憶消失——總之，就是恢複你想要的狀態。
楊淙淙一驚，她知道取血對身體的傷害，縱使他是強大的龍族。
“謝謝你……”
龍湛輕笑：“取血救人，我已做了不是第一次了。”他看著她，仿佛要看到她靈魂深處似的。
他依然記得，在千年之前的那個夜晚，桃花樹下，他割開他的手腕，放到昏迷中的女子唇邊。溫熱的血流下，她本能地吸啜著，如同一隻吮吸著乳汁的小獸。
他依舊記得她那時的模樣，發絲散亂，雙目緊閉。依然記得她嘴唇的溫度，那是冰冷的，猶如紫羅蘭花瓣一樣的嘴唇，唇邊一片妖冶。
縱使她已經全都忘記。
那是他第一次以血救人，他不知道其實僅一滴血就可以令她痊愈。他擔憂她，不想讓她有一絲半點的意外，於是一直將手腕貼於她唇邊。
他更不知道，她是魔族。
嗜血是魔族的天性，即使在昏睡中也無法控製。起初是她被動地接受，後來，變成她主動地汲取。
他本可以將手拿開，但是他沒有。
當她終於心滿意足地放開了他，沉沉睡去，他站起身來想離開，卻沒走幾步便昏倒過去。她看到他烤魚的時候，其實他剛醒來不久。
他不想給她知道這些，於是裝作若無其事，可仍是被她發現。
那是他第一次用血救人，救的便是她。
此時此刻，望著眼前的楊淙淙，龍湛心裏如同翻江倒海，波濤洶湧。
要不要用他的血，讓她的記憶也恢複呢……
如果那樣的話……
“你曾救過誰？”楊淙淙問。她的話將他從回憶中抽出。
“一個故人罷了。”
他說得輕鬆，然而她卻聽出他話中苦澀。
她說：“先前你說要一樣事物做為交換，現在可以說是什麼了吧。”
“是否我無論要什麼，你都會答應？”
“沒錯。”
“好。”龍湛笑了，“我要你的心。”
楊淙淙愣住了。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龍湛說。
“我給你。”楊淙淙望著他，一字一句。
龍湛有些意外：“沒有心，你會死的。縱使你身為仙，沒了心，也難逃湮滅的命運。”
“我，從不後悔。”
她的一句話，又將他的記憶帶回到往昔。在記憶中最冰冷的那一天，風雪模糊了她的眉目，這是紫衣女子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在此後的很多年，他的腦海中都盤桓著這句話，哪怕記憶已經昏黃，這句話卻依然清晰。
他很想問一句，她是否真的從未後悔過？
可是，再也無人能回答他了。
“你要我的心，我給你。”楊淙淙說，“隻要你能讓他恢複記憶，我什麼都願意。”
望著她認真的模樣，龍湛歎了口氣。
見他不說話，楊淙淙忽然一揚手，一把匕首出現在掌心。她毫不猶豫，向自己心口刺去！
說時遲，那時快，龍湛一把抓住了匕首的刀刃。
那匕首鋒利無比，她又是下了狠勁的，他空手接白刃，手上頓時多了一道傷口。溫熱的血自他掌心留下，一滴，一滴。
“你——”楊淙淙慌了，卻不知該說什麼，連忙給他包紮，手忙腳亂之下卻總也包紮不好，“你不是會龍吟訣嗎？快用來給自己療傷啊！”
龍湛搖頭：“龍族能力，可以治愈他人，卻無法治愈自己。無論是龍吟訣還是龍血，均是如此。”
這就是龍族，擁有強大的能力，與天地同生，受萬眾膜拜。他們與生俱來都將一切給了眾生、子民，卻唯獨什麼都沒留給自己。
她眼看他血一滴滴流下，而她卻什麼都做不了，眼淚不由掉了下來：“都怪我，都怪我……”
“你總是讓我流這麼多血。”龍湛微微一笑。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
他的口氣裏並無半分責怪的意思，卻令她淚如泉湧。
“濛汐，拿酒來。”
一壺清澈透亮的酒被拿了進來，放在桌上。龍湛的血滴落在酒中，瞬時就融了進去，成為一壺世間僅有的酒。
“拿這個去給他喝，他會睡上幾天，無需擔心，醒來就會把一切都記得了。”龍湛頓了頓，深深看了她一眼，“若你需要，這酒也可以幫你。”
楊淙淙明白他話中之意。
“我……”楊淙淙望著他，“我擔心你的傷。”
“不妨事，小傷而已。”
“謝謝你。”她心中充滿了深深的內疚與愧悔，“我雖修為不深，但這顆心你若有用，隻需吩咐一聲，我隨時都可取出來給你，絕不後悔。”
龍湛笑了：“我隻說要你的心，又何曾說過要你取出來給我了？”
楊淙淙一愣。
“你的心，你且替我好好保管著，在你的胸膛裏。”龍湛望著她，他的眸子深邃而悠遠，其中有光芒閃爍，如同盛著整個星空。
若我要，我希望你將它連同你的人一起，一並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