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域是一處位於飄渺之境的地方,其中有流水樓閣,景致精美,但卻是個與外界隔絕的所在。被禁閉於幽域裏的仙人可以在有限的範圍內自由活動,卻不能離開這裏,等同於軟禁。
數百年前,楊淙淙曾因犯了仙規,被囚禁在這裏兩百年。漫長歲月裏,最折磨人的不是別的,而是深深的孤單和寂寞。這些她當然沒有忘,可是如今若讓她無視那些孩子們的生死,她做不到。
“我當然沒有忘,可我依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無論你說什麼,我都絕不允許你離開這裏半步。”
“仙君!”楊淙淙終於叫了起來,“我沒有想到,你竟無情至此!”
無盡的怒火湧上心頭,她怎麼也無法相信,眼前這個冷漠得沒有絲毫溫度的男子就是她所認識的錦瀾仙君,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是這樣的回答,這樣可怕,這樣無情!
他什麼都沒有說,隻有沉默。
“你是怕我拖累你吧?”她冷笑,“原來你不僅無情,還無比自私。”
他聽得出他語氣中的嘲諷,卻依然平靜,平靜得猶如看不透的海底,什麼都沒有說。他的平靜令她忽然憤怒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他永遠都是這幅淡然的模樣!縱使她故意說那些狠話,已經逼他到這般地步,他依然如此。
她知道他不是這樣的,可她偏生就故意說了,她想等他的解釋,可等來的卻隻有沉默。
他是不在乎,還是根本不屑於解釋?又或者說,那些稚嫩的生命對他這樣的上仙而言,真的有如螻蟻一般……
無名怒火在她心頭突然燃燒起來,她的眼前一閃而過那個畫麵,無助的少女站在仙人麵前,苦苦哀求,換來的卻是徹底的絕望。
是了……那是霜隱。
她終於體會到霜隱當年的感受,她滿懷希望,千裏迢迢來到這裏,見到仙人,等著她的卻是比之前更加可怕的絕望。
有一個聲音在心底裏響起,遙遙地,仿佛來自幽冥地底。
“醒來吧……醒來吧……”
楊淙淙的心一瞬間恍惚了,這一刻她仿佛才看到真的自己。她看到血蓮在暗夜裏綻開,幽黑的深淵在地底蔓延,有個紫衣女子遠遠走來,對她微笑。
“你是誰?”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問。
“我就是你呀。”紫衣女子嫣然一笑,她是那樣美,笑起來的時候仿佛整個天地都為之黯然失色。
楊淙淙迷惑了,眼前的女子雖跟她長得無比相似,但她卻知道,這不是她。若女子是她,那她又是誰?
女子牽起她的手:“想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跟我來。”
楊淙淙任她牽著,不知怎麼竟沒有掙脫,隨她朝那深淵中走去。
突然,她的手腕狠狠一痛,一個熟悉的聲音闖入腦海:“淙淙不要!”
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是誰,手腕的疼痛令她本能地防衛,她一揚手,一朵緋紅的蓮花便自指尖躍了出去,帶著致命的危險氣息。
她先是聽到一聲悶哼,然後是喑啞的呼喚:“淙淙……”
仙君……仙君!
一瞬間她的腦子清醒了過來,她掙脫了那女子,往回跑去。
眼前景色突變,黑暗漸漸消失,不知道跑了多久她暈了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四周已經是熟悉的家,而她正在錦瀾仙君的懷裏。他的手緊緊握著她的手腕,眉頭緊鎖,滿眼擔憂。
見她醒來,他眉間的愁雲散了,鬆開手,想說什麼,卻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隨著咳嗽,有鮮血從他嘴角沁出。
“仙君!你怎麼了!”
“我、我沒……”他衝她擺擺手,想說自己沒事,話未出口卻有更多的血湧了出來,染紅了胸前衣衫。
楊淙淙慌了,這些年來,在她心裏仙君永遠是強大的,她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她手忙腳亂地想給他灌輸靈力,卻被他阻止:“沒用的。”
“仙君,都怪我,都怪我……”
她隻當自己任性同他爭吵,氣得他如此這般,卻不知是因為她對往事探尋得越多,體內魔力也覺醒得越多,無數次衝擊著他設下的封印,並且一次比一次更為劇烈,每一次都對他的身體造成巨大的衝擊,而他則要耗費更大的靈力才能將起壓製。方才情形之下,霜隱當初內心不甘和絕望充斥在她的心裏,那些殘念化為幻像,蒙蔽了她的雙眼,一步步引誘著她走向無盡的深淵……
他不敢想象若是她繼續走下去會發生什麼,但若不是千鈞一發之際他拉住她的手腕,喚醒了她,那麼後果不堪設想。而他也為此付出了代價——楊淙淙在凝成的一朵血蓮擊中了他的胸口,對本就耗費了許多靈力的他又造成了多一重的傷害,胸口痛徹心扉,鮮血淋漓而出。
她凝成的那血蓮,便是初級的血蓮術,這術法楊淙淙根本是不會的,但方才一瞬間她幾乎是無意思地就使了出來。這說明,那封印著的魔力在她體內覺醒得越來越多了。
“淙淙,別擔心。”錦瀾仙君勉強笑了一下,撫摸著她的頭發,“我沒事。”
內疚和愧悔將楊淙淙的內心淹沒,她正想道歉,卻忽然眼前閃過一道紅色,下一刻,她真個人已經被捆仙繩捆了個結結實實。
原來錦瀾仙君方才的那個動作,是從她發間拆下了捆仙繩。
她掙紮無用,用念力控製它也無用,這捆仙繩原本就是錦瀾仙君送給她的,他才是它的主人,仙力又比她高上許多,捆仙繩此時已經完全不受她的控製了。
“仙君!你幹什麼?”
“淙淙,你莫怪我。”他望著她,眼神平靜而清冷,“這幾天之內,你就暫且呆在這裏,等事情了結我自然會放你出來。”
說罷,他一揚袖,一道結界籠罩在房間之內。而他未曾再多看她一眼,便離去了,唯留下一個淡薄的背影。
“仙君,仙君,放我出去!”她無法動彈,隻能呼喊著,在結界裏形成陣陣回聲。
楊淙淙絕望了,這結界將她與外界隔離開來,不僅是她不能出來,連她的呼喊和念力都絲毫無法傳達出去,可謂真的是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她知道他是為了她好,希望她置身事外,可事已至此,事事都與她相關,甚至可以說是因她而起,她都如何能夠獨善其身?
況且,那是那麼多無辜鮮活的生命啊!
在結界裏,時間仿佛過得很慢,錦瀾仙君自離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過,不知道去了哪裏。楊淙淙嚐試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徒勞無功。若僅有一個結界她還可以試著看能否突破,然而此刻縛仙索禁錮住了她,讓她無法使用任何靈力。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楊淙淙在心裏默默計算著,此時已經是第三天,再有幾個時辰就到了正是臨川和她約定的時候,也是他要施展血蓮術的時候,她還是無法離開這裏。
難道真的要重蹈當初的覆轍?
她永遠記得三百年前的那一幕,大雪覆蓋了宮殿的金磚紅瓦,火焰映紅了灰暗天空,年輕的帝王猶如困獸之鬥,生命終結之際,喃喃地呼喊著她的名字。
因為仙人不能插手人間興亡之事,錦瀾仙君本欲將她帶回仙界,在她苦苦哀求之下終於同意她多留一日,伴他走完最後的那段路,卻有一個條件——隻能做一個旁觀者。
那時的她其實就在沈儀心的身邊,但他看不見她的存在,也聽不見她的聲音。她喚著他的名字,伸出手去擁抱他,卻穿過了他的身體,隻觸到冰冷的空氣……
旁觀者,多麼殘忍的三個字。
難道現在,還讓她做一個旁觀者嗎?
不!她不要!
若憑自己的力量無法掙脫這束縛,那麼,便借用霜隱的力量吧。她的體內不是沉睡著強大的魔力嗎,若是能讓它蘇醒……
先前的那個聲音再度出現,無孔不入:“醒來吧……沉睡了那麼多年,到了該蘇醒的時候了……”
她的心神似乎被攫取了一般,體內有強大的力量蠢蠢欲動,想要破土而出。
“淙淙!”一個女子的聲音喚她,將她一下子拽回現實,體內的那股力量也頃刻間消失不見了。
楊淙淙看著眼前的人,不可置信。
“玲瓏!你怎麼來了?”
綠衣女子答道:“主人醒來後,左右尋不著你,十分焦急。我想到你此先跟我說要來找仙君,便過來尋你了。這結界隻能困住裏麵的人,我從外麵進來並不費力。”
她所說的主人,便是沈儀心。
“沈儀心醒了?他怎麼樣?”
“一切正常,唯獨牽掛著你,他有許多話想親自跟你說。但是……”玲瓏望著她的臉,欲言又止,“你的臉……”
“我的臉怎麼了?”
“你真的不知道嗎?”
玲瓏的話讓楊淙淙更奇怪了:“玲瓏,拿鏡子給我。”
玲瓏踟躕:“你確定要看?”
“頂多是抹了些灰,醜點兒罷了。”楊淙淙本來還在拿自己打趣,然而當她真的看到鏡子中的自己時,也愣住了。
鏡子中的,是一張熟悉而陌生的容顏。
說熟悉,是因為那五官、那輪廓,分明就是她無疑。說陌生,是因為她的眸子和頭發的黑色中已經透出了些許紫色來。
“這是……”
玲瓏猶豫了片刻,說道:“霜隱。”
楊淙淙苦笑了一下,她並不知她就是霜隱本身,而是愈加覺得自己此先猜得果然沒錯,她以為自己隻不過是用來承載霜隱靈魂和靈力的一個容器罷了。
霜隱已經在逐漸覺醒了,她必須趁她徹底醒來之前,做完她要做的事。
“玲瓏,你能幫我逃出去嗎?”
“我來找你,正是這個目的。雖然這麼做對不起仙君,但是……”她歎了口氣,“我亦不忍看你如此悲傷絕望,畢竟你是主人最在乎的人。”
她愛著沈儀心,那樣純粹、誠摯的愛,因而也同樣愛著他所愛的人。
玲瓏說畢,化作一柄青色長劍,劍光一閃,那堅韌無比的縛仙索便斷成了數段。
在天下第一的神兵麵前,任何的障礙都形同朽木。
楊淙淙恢複了自由,仙力也恢複了,她用力一擊,那結界便破了。
“謝謝你,玲瓏。”
時間緊迫,她已經耽擱不起分毫。留下這句話後,她縱身一躍,消失在了雲端。
玲瓏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心裏有些隱隱的擔憂。
放她離開,到底是對還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