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這樣做違反仙規的,當一個仙人曆經仙劫的時候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渡劫,其他仙人不能幹涉,若被發現將會麵臨重罰,因為這攪亂了天地秩序,仙界綱常。
錦瀾仙君深知這樣做的後果,卻依然沒有毫不猶豫猶豫。
他不能再任她這樣下去了。他不能看著她在苦海中掙紮,一步步深深淪陷,他不願,也不忍。
“你不許去!”他擋在她身前。
“為什麼?難道你自己不願告訴我,連我問別人的也要阻止嗎?”說著說著,她的眼中已經噙滿了淚花,“我隻是想知道自己的過去,想知道我到底是誰,這要求難道很過分嗎?”
他避開她的眼神:“我說不許去,就不許去!”
楊淙淙聲線拔高:“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很自私?那是我的事情,你憑什麼幹涉!”
“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是嗎?明明霜隱的事情才是你的事情吧。”楊淙淙冷笑,“你當初喪失了大半修為,應當也是為了救她吧。我真的不明白,你身為上仙,而她隻是一介魔女,同你有如雲泥之別,你卻為她付出那麼多。她作惡多端,為禍人間,人人得而誅之,你本應誅滅她替天行道,卻甘願為她冒天下之大不韙。她究竟有什麼好,到底給你下了怎樣的迷魂藥,使你連是非黑白都不分了?”
她的話裏,有諷刺,有不解,有失望,最多的還是悲傷。
“淙淙,不要這麼說,”他的聲音無比苦澀,“她是有苦衷的。”
“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在為她說話。”楊淙淙心裏難過極了,“苦衷?難道有苦衷就可以大開殺戒嗎,難道有苦衷就可以枉顧他人死活嗎,難道有苦衷就可以將一個最信任她的人變成刀下亡魂嗎?”
當知道龍湛就是江月明的幼弟後,她才了解他心中的苦。
當初的龍湛,換做人類年紀,不過十五六歲。那是最美好的年華,他卻葬身在了最信任的人刀下。難道因為她有苦衷,他就應當遭受如此劫難嗎?
楊淙淙不能接受這樣的回答。
“這世上人人皆有苦衷,但若因自己的苦衷造成他人的犧牲,這未免也太自私。仙君,你說對嗎?”她笑了笑,“當然,你是不會承認我的觀點的,因為在你心裏,同她相比,我根本不值一提。她是你所愛、所念、所為之付出一切的人,而我……我,隻不過是在她沉睡期間,承載她能量和靈力的一個容器罷了。”
錦瀾仙君臉色蒼白,他想說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其實即使你不說,我也早已猜到了。”楊淙淙繼續說道:“霜隱消失於千年之前,而我則誕生在那之後不久,我腦海裏的那團混沌應該就是關於往事的記憶。你怕我想起那些往事,知道我自己隻是因霜隱而產生的一個附屬品,於是你將我的記憶封印起來。這些年來我以為你是對我好,實際上,你隻是對霜隱好罷了。我存在於世的意義就是霜隱,我因她而生,而你則守護著她的靈力,等待著有朝一日的蘇醒。當她歸來的那天,她將拿回所屬於她的東西,而我的使命也終將結束。這世界上,便再也沒有我了。”
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猜測,如今終於說出了口,她以為她悲傷,會落淚,然而都沒有,她的語氣出奇地平靜。
他多麼想告訴她,她想錯了,她根本不是什麼容器,更不是什麼附屬品!她,就是霜隱本身。可是,他無法告訴她真相。
他當初拚盡一切,就是為了不讓她知道這些,單純、快樂地活著。若她知道了那些往事,她會記得她就是霜隱,也記得當初所有的悲傷和痛苦。
現在的楊淙淙當然不會記得,封印記憶,是在她仍叫做霜隱的時候,對他最後的請求。
千年了,他始終記得當初對她的承諾。他獨自麵對著所有的誤解,那怕那誤解是來自於她本身。
“你不該讓我來到這世上,我的存在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若不是因為我,江月明也不會死。我找了他那麼久,我就知道,他不會輕易離開我的……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他已經死了!”
她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麵。
無論她多麼堅強,在想起江月明的時候,都無法抑製自己的情緒。她顫抖著,終於問出那個問題:“他,是不是為我而死的?”
空氣沉默得可怕,很久之後,她得到了答複。
“是。”
“你為什麼不阻止他!”
“他是自願的。”他的語氣出奇地平靜。
“自願的,自願的……可我不是自願的!我寧願死,也不想他為我犧牲!”淚水從她臉頰一滴滴滑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在他的歎息聲中,往事緩緩地揭開了麵紗。
龍湛,楊淙淙,他們一個是江月明在這世間的至親,另一個,是至愛。
作為兄長,是他將龍湛自小帶大。龍族身上注定要背負著巨大的責任,必須要自身極其強大,故而他對幼弟極為嚴苛,看似不近人情,卻飽含有一番苦心。但那時的龍湛還小,不明白這些道理,他年少貪玩,趁兄長不在時偷偷溜去了人間,然後宿命般地認識了霜隱。
江月明是恨霜隱的,龍湛正是遭她毒手,他處心積慮接近楊淙淙,目的就是為了給幼弟報仇。
起初,他是恨她的,然而經過一係列的變故,他和她同生死,同經曆,漸漸地意識到眼前的女子和他想象中不同,她體內雖蘊藏著霜隱的魔力,但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霜隱。
她單純,善良,有時會執拗,甚至還有些傻。他無法再恨她,甚至漸漸地為她付出了感情,當她麵臨天劫的時候,是他犧牲了自己去救她。
江月明在最後的時刻,將所擁有的龍珠、元丹之力,融合自身原本的靈力,全部渡給了龍湛,換來了他的複活。但龍湛因為沉睡太久,身體極度虛弱,於是江月明選擇了九幽窟講他置於其中並施以結界,看似是困住,其實是守護。待他靈力強大到可以突破結界的時候,便可以離開那裏,獲得自由。
這是對於他至親之人,而對於他至愛之人,他則化作了她的心。
當初霜隱僅剩一魂一魄,錦瀾仙君為保全她,也為實現她的願望,用了一顆洋蔥來承載她的魂魄,作為她新的本體,這就是楊淙淙。而洋蔥化成的她是沒有心的,三百年她第一次經曆仙劫的時候,錦瀾仙君讓她下界去尋一樣東西,那,便是她的心。
若沒有心,她會死,會灰飛煙滅,在這世間再無一絲蹤跡。於是江月明犧牲自己,保全了她。
這三百年前,楊淙淙始終在尋找著江月明,她以為他消失了,卻不知道他其實就在她的胸膛裏跳動著,默默守護著她。
這些錦瀾仙君是知道的,可是他答應過江月明,不能告訴她。
楊淙淙的性格,他們二人都再清楚不過,看似柔弱,實則堅韌無比。她是那麼善良,絕不願意看著他人為了她犧牲自己,所以江月明在最後的時候,請錦瀾仙君為他保守這個秘密。若非她今日逼問,他是不會告訴她這些的。
而現在,他已無法再隱瞞。
錦瀾仙君的話,讓楊淙淙內心裏僅存的唯一一絲希望,就此湮滅。
那時她聽到臨川說起關於江月明的真相,冷靜下來一想,又心存一絲僥幸,或許他是騙她的。然而如今,她徹底墜入絕望的深淵。
為什麼?為什麼他那麼傻,為什麼當初沒有人阻止他,為什麼從來都沒有人告訴她這些……
無數個為什麼,凝成她臉頰的淚水,滴滴滑落。
她本還想說什麼,卻咬緊了唇,不發出任何聲音。她決絕地轉身,就要離去。
錦瀾仙君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兒?”
“你不是一直都關注著我的行蹤嗎,既然如此,你應當知道。”她冷冷看他,“我要回凝光鎮。”
“你不能去。”去了,便是萬劫不複。
“我不會再聽你的了,”她搖頭,“我要去救那些孩子們,還有……我要讓江月明回來。”
“他已經死了,不會再回來了。淙淙,你要接受現實,他已經離開三百年了。”
“不!臨川已經答應我,隻要我讓他得到他想要的,就會複活江月明。”
“魔族的話是不能信的,淙淙。沒有辦法能讓江月明複活,一旦你幫臨川達成目的,他就再也不會遵守當初的承諾了。”
“可霜隱不也是魔族嗎?為什麼你不這樣說她?因為她是你最重要的人,所以她什麼都是好的,對吧?”她望著他,眼神裏滿是失望,“既然你不願幫我,我同魔族中人做交易又怎麼了,至少還有一絲希望。”
他的語氣中終於出現了一絲波瀾:“你知道讓他複活有多難嗎?難入登天!縱使他能夠複活,那也需要你的心作為代價!你會死,會灰飛煙滅,會永遠消失在這世間!”
“我不在乎。”她說,“我來到這世間,原本就是一個錯誤。”
她的平靜令他心碎,平靜,是因為已經徹底絕望。
他多麼想告訴她,她來到這世間不是一個錯誤,而是他生命中最正確的決定,又或者說,是他唯一的意義。
“淙淙,你聽我說。”他的聲音喑啞,“縱使你願意犧牲自己,江月明複活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當初龍湛是長眠於眠龍淵底,保留著一絲元魄,方能逆天轉命,而如今江月明什麼都沒有了,他回來的可能性不足萬分之一。”
“就算不足萬分之一,我也要試上一試。”
“糊塗!若是失敗,不僅你會死,江月明為你付出的犧牲也就白費了。”
楊淙淙垂眸:“我相信,他不會責怪我的選擇。”
從前的她是任性的,而他永遠都是那麼寵著她,如今她為了他再任性一次,他應當也是不會怪她的吧?
其實她早已想好,她並不能百分之百地信任臨川。作為江月明的弟弟,龍湛想對兄長的心一定不比她少,她打算提前告訴他她的決定,讓他緊盯著臨川,防止他有什麼異動。如此的話,一來能夠讓臨川有所忌憚,二來龍湛也可以提供強大的助力,江月明複活的可能性又大了幾分。
隻是那時的她,卻再也看不到他回來了。
“臨川是要拿你進行血祭的,你可知道血祭的後果?”
“知道,霜隱會覺醒,而我則會消失。”她答得淡然,“你等了她這麼多年,不就盼著這天嗎?如今有人能夠讓你如願以償,多好。”
“我不能讓你去。”
“若我不去,臨川就會用九十九個孩子來進行血祭,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無辜的生命死去!”
“你此先已經在人間殺人,犯了仙規,難道還要繼續插手人間的事情,錯上加錯嗎?難道你忘了你曾經正是因此而被禁於幽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