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同朱槿花的開謝,在晝夜的輪轉中悄然流逝。轉眼,便是初七。
紅豆果然沒有將街上的事說出去,紅姨也自然沒有來問。一切都仿佛沒有發生一般,隻有雪落的心裏在醞釀著一場巨變,一場或許能令整個南疆都為之震動的巨變。
夜幕已經降臨,倚荷苑一個隱蔽的院落中,燈火閃耀,人影幢幢。微醺的香氣彌漫在空起裏,如同一隻不安的手,挑動著在座所有人的神經。
在距此不遠的地方,一間陳設精致的房間中,同樣是熏香嫋嫋。屏風後,雪落正在沐浴,清水上漂浮著幾瓣玫瑰,水下雪白胴體若隱若現,引人遐想。身上的傷已經全好了,如同一塊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沒有絲毫瑕疵。
“哎喲我的姑奶奶,客人都到齊了,你怎麼還在這兒呀!”紅姨急匆匆地衝進來,見了紅豆沒好氣地說,“你怎麼還跟個棍子一樣杵著?沒看什麼時候了,還不快給念雲姑娘更衣打扮!”
紅豆哪敢還嘴,立刻低眉順眼地去做事。
點朱唇,細描眉,施粉黛,貼花黃。一頭青絲挽起,上麵插了金釵珠翠,宛若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淺紫羅蘭色的羅裙,纖腰隻盈盈一握,胸前輕紗遮掩,半露含羞,平添無限風情。
“紅姨,龐大爺來了嗎?”雪落一邊往頸間與肩頭塗著香脂,一邊似是不經意地問道。香脂昨天在胭脂鋪買的,由梔子花經過多重程序製造而成,乳白色,有持久的香味,塗在頸間,數個時辰都可以散發出淡淡的芬芳。
“剛來,正在那侯著呢,你可別讓貴客久等了。對了,他說送你一樣東西。”紅姨說著,拿出一個紫檀木盒來,打開一看,其中是一支金簪。金簪樣式很是簡單,卻有一種獨特的韻味,一端鑲嵌著一塊紅玉,雕刻成一朵怒放的朱槿花的形狀。
“紅姨,你先去忙吧,我隨後就到。”
“那你可得快些,對了,那支簪子記得戴上,免得惹龐大爺不高興。”紅姨又叮囑了句,匆匆離開了。
菱花鏡前,雪落望著鏡中的女子。雲鬢花顏,雪膚玉麵,分明就是自己,卻又覺得那麼陌生。
她,還是自己嗎?
“幫我把頭上的珠翠全部拿掉。”雪落抬眸,對著紅豆淡淡吩咐道。
今晚,她隻戴這一支簪子。
夜幕垂下,在南疆濕潤的風中,雪落踏出了房門。
地點選在倚荷苑中一個隱秘的別院,被邀請來參加的客人都是經過再三挑選,確保了絕對的可靠與實力。雪落向那個地方走去,聽著絲竹的聲音由遠及近,直至響起在她的身邊。
一麵薄紗屏風後,雪落出現。她的出現是消無聲息的,猶如夜雪悄然飄落,然而在她出現的一瞬間,絲竹聲停,所有的焦點都集中在屏風後那個優雅玲瓏的身影上。
在成交之前,沒有人能目睹到姑娘的真容,這是倚荷苑的規矩,唯有最後出價最高的那個人可以獨享美人一夜。正因如此,眾人的好奇心反而增加,出價便也更高,都想知道輕紗後的女子是怎樣的姿容。
沒有人會懷疑紅姨的眼光和水準,正如同沒有人會去質疑倚荷苑的權威。
屏風很大,雪落緩步入其後,空氣中有隱隱的幽香,那是來自於她肌膚的味道。嫵媚而不繁俗,旖旎而不虛浮。蓮步輕移,每走一步,那芬芳就散發一分,在夜色中悠悠地漂浮著,撩動著每一個人的心。
她不曾開口說一個字,然而僅是那姿態,那幽香,就已抵得上珠玉千金。
拍賣並無底價,也沒有加價的限製,一切全憑客人喜好,這也是倚荷苑的規矩。角落中,聽著一次次上漲的數字,紅姨覺得自己果然沒有看錯。然而屏風後的主角,她們的念雲姑娘,卻對此似乎無動於衷。
身為一個在風月場和生意場中摸爬滾打了多年的老手,紅姨知道這是為什麼,那是因為今天的重要人物——送她簪子的那個人還沒有開口。
屏風後,雪落的心裏也開始有些不安。
價錢已經被推得很高,就快要達到倚荷苑有史以來的頂點,然而她要等待的那個人,卻遲遲沒有表示。雖然先前龐戚問了她的名字,又令人給她送來了簪子,但是此刻他的表現卻令他心裏沒底。如果最後的出價者不是他,那麼她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透過屏風的縫隙,雪落向下望去,隻見人群中最前排中間的位置上,龐戚正在喝茶,仿佛對身邊的喧囂視若無睹,腰間玉佩無聲地垂著。他的身上有著淡淡的硫磺味,光影下,臉上長長的傷疤分外顯眼。
雪落暗暗握了握拳。不,她一定要等。
“紅豆,”雪落喚來侍立一旁的紅豆,將頭上的簪子拔下來交給她,“你拿下去,說今夜誰是最後的得勝者,這支簪子便贈予他所有。”
紅豆依言而去,將雪落的話與簪子一同呈給眾人。簪子所過之處引來嘖嘖讚歎,價格頃刻間又高了許多,然而龐戚還是沒有開口。
有一個人似乎對雪落很感興趣,一直在競價。最高的價格已經出到了五千兩,若是再沒有人出更高,就要成交了。
雪落的心提了起來。
簪子送到了龐戚的麵前,他拿起簪子,不經意地在手中把玩著。簪子上帶著幽幽的梔子香,那是來自於女子肌膚的香味。
紅姨站起身來,說道:“覃公子已經出價五千兩,若是再沒人出更高,那就……”
“一萬兩。”龐戚淡淡開口。
“什麼?”“什麼!”
同時的兩聲,前者來自與紅姨,驚訝居多;後者來自於那覃公子,憤怒居多。
龐戚重複:“我說,我出價一萬兩。”
那覃公子大概沒想到馬上就要成了的事情竟然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站起猛一拍桌,說:“一萬零一兩!”
加價幅度並無限製,不管多少,隻要比對方高,就可得勝。
“兩萬兩。”龐戚還是淡淡說道。
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倒抽了口冷氣,包括那個覃公子。他一臉氣憤,被朋友強拉著坐下,狠狠喝了口酒,摔了酒杯。
“相信我,這是為了你好。”龐戚冷冷說道,“如果不想死的話,今夜就不要和我競價。”
那覃公子憤怒的麵容,就在這一刻凝滯住,變成了恐懼。
龐戚此人,整個邕州城都是知道的。傳聞他曾經十分貪好美色,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使他再也不近女色。龐戚原本隻是貪財狡詐,但隨著他的勢力越來越大,陰險毒辣的本性也日漸暴露出來。在邕州城裏他幾乎隻手遮天,但由於他和邕州王的關係,沒人敢拿他怎麼樣。
龐戚有個奇怪的特點,關乎於硫磺。他的家宅周圍處處都撒著硫磺,所穿衣衫也都用硫磺熏過,因而他的身上總是帶著硫磺味。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麼,但也沒人在意。人們在意和畏懼的隻是他的錢財和權勢,錢財對他而言,不過隻是一個數字而已。
兩萬兩,成交。
屏風後,雪落閉上了雙眼。
旎蘭閣是倚荷苑中一個最偏遠的所在,因為偏遠,所以也最是清幽。這是龐戚所選的地方,遠離外麵的喧囂。對雪落而言,這個地方對於她的行動,也是再好不過的。
一踏進院子,就看到碎石子鋪成的小路,小路旁有樹,路上有落葉。整個旎蘭閣中連一個下人都沒有,想來是被特意吩咐過不許打擾的。靜謐無比的夜裏,雪落踏著落葉而行,聽著枯葉在腳下碎裂的細微聲音,心跳逐漸劇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