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泥變·玄隱丹(2 / 3)

楊霜飛頷首:“玄隱丹世間隻有一顆,相傳是前朝一位隱士煉製,傳言現在邕州王的手上,所以我那次才夜闖邕州王府,可惜並無所獲。”

“我跟著邕州王也有一段時間了,他的確是有一間寶庫,卻並沒有聽他提起過什麼玄隱丹。”

“如此重寶,自然是不會輕易向人提及。況且他對你,利用有之,戒備也有之,放在以前你或許可以去試探一下他的口風,然而現在你已經當麵同他決裂,這條路怕是不行了。”

雲渲思忖了片刻,說道:“或許我可以再去找他,說我發現眠月樓實際上是在挑撥我跟他之間的關係,我當時中計,然而事後思量便想了明白,於是又投回到他麾下?”

楊霜飛搖頭:“邕州王生性多疑,你這樣解釋,他怕是不信的。”

“如果沒有玄隱丹,那解藥當真就練不成了?”

“成是能成,但僅能令她不死而已,副作用是極大的。”

“有多大?”

“生不如死。”

雲渲心裏“咯噔”一下,聽到楊霜飛繼續說道:“所以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也一定要得到玄隱丹!”

絕對,絕對不能讓她的妹妹,也和自己一樣……

同一時刻,有一個人躲在暗處,將他們的對話全部聽了去。

夜深了,窗外蟲鳴啾啾,聲聲入心。

雪落已經臥床幾天,昏迷的時候居多,偶爾清醒片刻,也隻是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沒有更多的表情。她被安排在姐姐原先居住的霜華小院裏,這裏鮮有人來。這些時日來,雲渲一直陪在她的身邊,看著沉睡著的女子麵頰上桃花逐漸蔓延,他的心也時刻提著,不得片刻安寧。他想到她平日裏環佩玎璫,腰間玉佩隨著她的腳步一起輕擺,然而此時卻跟著她的人一起沉睡過去,安靜得猶如死亡一般。

玄隱丹,玄隱丹……

信任一物,建立起來難,摧毀卻是一瞬間的事,況且邕州王本身就對雲渲有所防備,想去騙取他的信任是不可能了。此次一戰,邕州王本想把眠月樓一舉拿下,卻受挫而歸,想來近日一定會加強府上的防衛,也無法去探查玄隱丹的下落。如此一來,竟陷入了僵局。想到這些,他心亂如麻。

“篤篤。”

就在這時,窗欞上傳來了微小的敲擊聲,雲渲立刻掠到窗邊,警覺地問了一聲:“誰?”

外麵沒有聲音,雲渲猛地一下將窗戶打開躍出,隻是頃刻之間,絕影便橫在了窗下蜷縮著的那個黑影的頸間。借著月色,他看到那是一個約摸十幾歲的少女,正一臉驚懼地看著他。

“你是……”他並不認識這個她,卻覺得依稀有些麵熟。

少女什麼話都沒有說,忽然一下子往他的懷裏塞了個什麼東西,轉身就想跑。以雲渲的身手哪裏能讓她逃脫,一把便將她拎了起來。

“放開我!”少女雙腳在空中亂蹬著。

雲渲鬆手,她便一下跌落在地上。雲渲望著自己手裏的東西,是個小巧的錦盒,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少女咬著嘴唇,不言不語。

雲渲望著手中的絕影,冷冷道:“我不會再問你第二次。”

“這是……你想要的東西。”

“什麼?”雲渲一驚,打開錦盒一看,其中是一粒丹藥,看上去其貌不揚,卻散發著一種特殊的幽香。

雲渲說:“你以為,我會信你?”

“我這樣貿然前來,你不信我也是正常的,隻是、隻是我真的不忍心看到雪落姐姐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因為我的緣故……”

看著泫然欲泣的少女,雲渲忽然想起來,她正是那日邕州城中曾跟在雪落身邊的侍女,名字叫做,叫做……

“你,你是……”

“是我,我叫做紅豆。我一直跟在雪落姐姐的身邊,從倚荷苑到眠月樓,我特意被安排接近她,是有目的的。”

“你到底是受誰的指派?邕州王?”

“原本是的,爹爹和我,都是邕州王的人。倚荷苑雖是邕州王麾下的產業,但他終究信不過紅姨等人,所以派我暗中去監視他們。在這過程中,雪落姐姐來了,作為慣例我便去探查她的身份,卻發現她竟然和當年塞北雲家的後人有所牽連,並且進入倚荷苑是為了報仇的。我先將這件事彙報給了爹爹,爹爹讓我不要彙報給邕州王,他自有定奪,於是我便裝著什麼都不知道,看著她一步步實行她的計劃。當她殺了龐戚之後,爹給我傳來消息,讓我想辦法除掉她,所以那個夜裏,我才故意告知了她錯誤的路線,將她引入了一條死路……”

原本一切都計劃得天衣無縫,那條死路的盡頭是一個義莊,根本不可能有人來救她。可誰都沒有想到,就在那裏,雪落遇到了雲渲。如果不是他恰巧在那裏,那麼她定然九死一生。

強忍著心中翻湧的怒氣,雲渲問道:“你爹究竟是誰?”

“他,就是眠月樓的雷長老,雷長老。”

雲渲心中先是一驚,再一思量也就想通了,於是繼續問道:“那你們不是一直隱藏身份,效忠於邕州王,怎麼現在又倒戈了?”

紅豆的聲音中帶著顫意:“因為、因為他死了!我爹為了他潛藏在眠月樓這麼多年,給了他那麼多有價值的情報,可是他的結局呢?不得好死!邕州王本就是個薄情寡義之人,我爹死了,他卻隻顧著如何能拿下眠月樓,對壘許久之後匆匆撤退,對我爹更是不管不顧!連收屍,都是眠月樓的人做的!我爹效忠他這麼多年,卻是跟錯人了!”

“所以你恨他,想要報仇?”

“沒錯,從我爹死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恨透了他。所以我假意告訴邕州王,我爹是因眠月樓而死,我要覆滅眠月樓來為他報仇。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自然深信不疑,也因此使我找到了更進一步接近他的機會,暫時留在了他身邊。那一夜,我聽到他和魏潘似乎在商討什麼事,於是便去探聽,竟然得知到了玄隱丹了下落,便想方設法偷了來。現在,它就在你的手上。”

雲渲望著掌心中的那個錦盒,忽然嘴角向上一揚,冷笑道:“聽起來真是個天衣無縫的故事,可是邕州王府守衛森嚴,憑你一個弱女子又怎麼能偷得到玄隱丹?若是你給我的是假藥,我又如何能夠知道?”

“我能偷到,自有我的辦法,你若是不信我,我也無法自證清白。”紅豆頓了頓,眼睫垂了下去,“其實我這樣做,除了想報仇之外,也想贖罪。”

“你也知道要贖罪嗎?”雲渲的眸中有怒火燃起,“雪落當時那麼信你,你卻將她引上絕路!”

“我……我對不起她。”紅豆抬起頭來,眸子裏映著月光,“我永遠忘不了在邕州城裏,她送我的那盒胭脂。那是我這輩子,第一盒胭脂。”

紅豆走了,雲渲緊攥著掌心中的錦盒,心緒如江海翻騰,許久後走回了屋中。不遠處一個隱蔽的所在,夜風拂動一叢叢的鳳尾竹,竹影中傳來了兩個人低聲說話的聲音。

“那天你對雲渲說的話果然奏效,紅豆已經偷了玄隱丹來了。”一襲月白衣衫的男子長身而立,淡淡說道。

楊霜飛說:“那天我所說的雖是實情,卻也正是知道隔牆有耳,正好一並說說給有心人聽罷了。”

“依你所見,那紅豆所說的是真是假?”

“並非不可信,但也不可全信。這玄隱丹世間僅此一顆,如若錯過便再也沒有機會了。是真是假,要試藥過後方能明白。”

公子望著她,似乎有話要說,卻又什麼都沒說出口。試藥,他們兩個都是從那暗黑的歲月中走過,知道個中滋味,徹骨痛苦,誰人能知?

“你應該已經知道我的決定了。”

“不,我不同意!”

“雙兒,在這件事上,別與我爭。”他淡淡笑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是在眠月樓,我才是這裏的主上。一切事務,我說了算。這是命令。”

“可是,公子……”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橫亙進來:“讓我來。”

月光竹影中,一個男子立在離他們不遠處,望著他們。他們二人方才爭執之間,竟沒有意識到雲渲已經來到了此處。

“要找人試藥對吧?首先,要是一個極端值得信賴的人,其次,是一個身體底子甚好的人,第三,如果失敗,願意跟雪落同生共死的人。同時符合這三點了,除了我,還能有誰?”

見兩人都沒有說話,雲渲又說道:“機會僅有一次,哪怕知道前方是萬丈深淵,但隻要還有一線希望,我都會奮不顧身地跳下去。”

“總是那麼固執。”公子看著他,“跳下去,哪怕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也要跳。”

“雪落現在是眠月樓的人,眠月樓的事,以我的命令為準。”

“你命令得了別人,可命令不了我。”雲渲盯著他,“在這個世上隻有一個人能夠命令我,那就是我的三哥。可惜,你不是。”

公子沉默,漆黑的眼眸幽深似海,偶爾有一絲情愫湧動,又很快被那片黑暗所吞沒。

“你們兩個都不行,”楊霜飛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微微一笑,“要以身試藥,必須要曾中過‘綻’的毒的才可以。這個人,唯有我。”

雪落,我這個做姐姐的讓你受了這麼多年的苦,如今能為你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夢境載沉載浮,情形亦真亦幻,雪落在渾渾噩噩中走了許久,起初一切都是荒涼的,漸漸地路邊竟出現了許多緋紅色的花朵。那些花朵隻有花而無葉,紅得似火一般,一直蔓延到整個天際。

彼岸花。

自己,這是來到了黃泉之畔了嗎?

一條河流蜿蜒流向遠方,她俯下身,河水中映出她的容顏。起初是年輕而美好的,然而微風吹起漣漪,畫麵陡然間就起了變化,化作了一個老嫗的模樣。雪落顫抖著正要捂臉,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在耳旁,仿佛帶著淚水一般輕喚了聲:“妹妹……”

“姐姐!”雪落驚叫一聲醒來,發覺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個夢而已,然而臉頰卻是冰涼的,一摸眼角,是斑斑淚痕。

姐姐不在身邊。雲渲見她醒來,眼中半是驚喜,半是憂傷。

“姐姐,姐姐,你在哪兒?”剛才的夢著實讓她心慌,她不停地喚著姐姐,然而卻沒有人應答。

“雪落,你姐姐她……不在。”

“她去哪裏了?”

“她……”雲渲欲言又止。

“快告訴我!”雪落幾乎快要瘋了,她心裏有一種極不祥的預感。

“雪落!”雲渲忽然將她抱在懷裏,抱得很緊,“我會好好對你的,這輩子無論長短,我都永不負你!”

“這是你對我的承諾?”

“是。這……也是我對你姐姐的承諾。”

聽到這句話,雪落心裏緊繃著的那根線在頃刻之間斷了。前一刻還焦急得幾乎要發瘋的她,此刻突然仿佛被抽盡了全身的力氣,癱軟在他的懷中。

“她到底……怎麼了?”

“她為了給你解開‘綻’的蠱毒,不惜以身試藥,結果……”

“姐姐!”她的整個精神世界在此刻崩塌,“帶我去見姐姐!”

南疆的氣候,溫暖的時候舒適無比,而陰冷的時候,那種寒意仿佛能隔著衣衫沁入皮膚,最終滲到肺腑裏去。彷如鋼刀,刀刀入骨。

雪落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那是一處偏僻的山坳,衰草淒淒,偶爾能聽到鳥雀喑啞地鳴叫著飛過,徒留一片淒涼。山坳中是零散分布的墳塚,這是眠月樓中故去的人長眠的地方。遠遠地,雪落看到一座新墳,墳前立著一塊木碑,旁邊有一個頎長的背影,一身縞素。

墳前是零零落落的紙錢,被風一吹便揚了起來,隨著他的衣袂上下紛飛,一派淒涼景象。

雪落還沒走近,便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不可能的,怎麼會這樣?上蒼一定是給她開了一個玩笑,幾天前姐姐還活生生地在她眼前,她隻不過是做了一場夢,人就沒了。不,不會的,眼前看到的這一切一定是假的!

她表情麻木地望著腳下的土壤:“雲渲,我一定在做夢,對不對?”

“……”雲渲抱著她,沉默。

“你快告訴我,我在做夢。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騙我的!隻要我醒來,所有的情形都會恢複原狀,姐姐也會回來了。姐姐那麼愛我,一定不會丟下我自己就離開了的。這一定是一場噩夢,是不是?你說啊,你快說啊!”

“這一切都是真的。”

雲渲沒有說話,而一直立於墳邊的公子此刻走了過來,平靜地說道。

雪落仰頭望著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沒有一絲波瀾,眼眸中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樂。這一刻她忽然覺得極憤恨,她曾經是那麼仰慕他,尊重他,然而在姐姐死的時候,他的話語卻是這樣地冷淡。

雪落忽然站了起來。

“是你讓我姐姐試藥的?”

“是。”

“你明知道可能發生這樣的結果的,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