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泥變·玄隱丹(3 / 3)

“是。”

“那你為什麼還讓她去!”她怒吼著,壓抑了許久的淚水驟然決堤,“你答應過我,不讓紅豆試藥,可是卻讓她去!她是我的姐姐!你明不明白失去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的滋味?”

“我明白。”

“你不明白!那一夜你告訴我你的往事,我原以為有相似經曆的你會懂我,可是你卻……該死的不是她,而是我!”

“我不會讓你死的。”

“所以,你讓她死,對不對?”她的心裏憤怒而絕望,“她跟你在一起了多少年,多少次生死攸關,性命相許!而此刻她躺在那冰冷的泥土裏,你卻對她的離去如此冷漠。你到底有沒有感情,又到底有沒有心?”

“我並非沒有感情,而是不能有感情。”

“不能有感情?既然不能有感情,當初那一夜懸崖下你又為什麼要救我?”

“是你姐姐。那夜我們的人來報倚荷樓有變,你姐姐帶人匆匆前去,可是終是去晚了一步,那時你已經從懸崖上躍下,你姐姐便求我救你。”

“所以你救我,隻是因為我姐姐來求你罷了。”很久以後,她說,“你曾說寧願你師父當初沒有救你,而我也終於體會到這種感情。我寧可死了,也不願看到你這樣冰冷無情之人!”

“你若是死了,你姐姐的犧牲便白費了。”

“你也知道我姐姐是在犧牲?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要她去試藥?我已經這樣了,生死之事早已看開,可她……”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她曾中過‘綻’的蠱毒,因此是唯一能夠試藥的人。此外,她也是自願的,並沒有任何人強迫她。你的悲傷我理解,可是從另一方麵講,她的犧牲也是值得的。”

“你……”

雪落看著眼前的人,他平靜地說著這些話,仿佛在說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一件毫不相關的事。她想到最初見他的時候,他的麵上雖罩著寒玉麵具,看不到一絲表情,但他的話語中卻不時有著淺淺溫度。然而現在麵具已碎,他的眼卻眸深得如同最黑的夜,將她所有的希望全都湮滅。

豈止是無情,簡直是絕情!

“真不愧是眠月樓主,如此理智,冷靜。”她忽然笑了,眼淚卻滑過揚起的嘴角,“我此生最大的錯誤,就是曾經那麼信任你。此刻,我真想殺了你。”

“若是你覺得殺了我能解氣的話,就盡管來吧,我絕不躲閃。”

“別以為我先前救過你,此刻就不敢殺你了!”

或許是他的話激怒了她,又或許是她情緒已經達到了一個極限,在這一刻她爆發了。腰上的軟劍裹挾著恨意,仿佛滾滾岩漿噴泄而出,直直刺入他的胸膛。

一切隻在頃刻之間,然而時間卻仿佛凝滯了。

雪落驚住了,她的本意並非如此,她方才隻是在盛怒和極度悲痛之下的發泄,並不是真的想殺他。她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沒有躲閃,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就那樣看著她。他的表情是寧靜的,安詳的,嘴角竟似乎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哎呀呀,真是不忍心看到這幅自相殘殺的局麵呢。”

忽然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幾個人從茂密的草木叢中走出,不知已經藏身了許久。說話的正是春來,旁邊的是邕州王手下的魏潘,最後還有一個身形瘦小的少女。

他們甫一出來,便有數個潛藏在暗處的戎裝的士兵也隨之而出,將此處團團包圍。

雲渲看清那少女容顏,麵上不由一驚:“紅豆?你怎麼在這裏?”

“她是我的親生妹妹,在這裏又有什麼意外的呢。”春來細長的眼睛眯了起來,“雲渲,我早就說過,放走我你會後悔的。”

原來紅豆進入眠月樓是早有安排,她和春來竟是有血緣關係的親生姐妹,二人起先裝做不合,正是為了避免令人生疑。

“恩將仇報!”雲渲緊盯著紅豆,目光冷銳如冰,“你給我的玄隱丹果然是假的。那夜你所說的話,什麼胭脂,什麼感念,也全都是假的。那一夜我原本該殺了你,卻想到雪落或許會傷心便放你一命。我選擇了相信你,卻帶來了滅頂之災。”

紅豆低著頭,不敢與他對視。

“感謝你的仁慈,否則我們也無法除掉楊霜飛這個強大的低手。”春來冷笑,“怪也怪她蠢,明知道是有可能是陷阱,卻還是為了救妹妹而以身試毒,這就是人性的弱點。”

“雪落,”雲渲歎了口氣,“這就是你當初一念之間的仁慈。”

雪落望著春來,又望向她身後畏畏縮縮的紅豆。公子早便提示過她要當心紅豆,可她每當一想到那個女孩單純的麵容,心裏總是抱著一絲僥幸,想著或許是公子多慮了。可如今,現實冰冷冷地擺在眼前,擊碎了她心裏僅剩的那絲殘念。

公子……公子!

她這般想著,猛地意識到手中的劍還刺入在公子的胸膛,手一顫,劍墜落在地,而公子悶哼一聲,仿佛終於承受到了極限,單膝跪倒在地。他的胸口處有血滲出,將已將白衣染濕。

“公子!”她喚了一聲,聲音都在顫抖。她看著自己的手,好似那已經不是她身體的一部分了。方才她也不知怎麼了,仿佛被心魔所控製,竟將劍刺入了他的胸膛!

公子一手撐地,一手抓緊著地上的枯草,強忍著,喘息。

“想不到眠月樓主也有如今這一幕。”

伴隨著一個渾厚的男聲傳來,一頂黑色的軟轎停在不遠處。轎簾緩緩掀開,一個中年男子從其中緩步走了過來,正是邕州王。那是一張剛毅的麵孔,目中蘊著精光,容顏上雖然刻著歲月的滄桑,卻依然看得出當年風華的模樣。他身旁的幾個侍衛原本想一同上前,他一揚手,將幾人留在身後。

同一刻,雲渲將雪落拉了過來,護在身後。就在這時風長老也帶著眠月樓的人來了,他們手持著武器,雙方對峙著。

“都給我退下!”公子大喝一聲,眾人麵麵相覷,最終仍是緩緩後退了。人群中央,隻剩下公子和邕州王兩人。

“是你安排的……”公子的身子微微顫抖,麵色蒼白。

“沒錯,我早就知道紅豆有了反意,所以才故意讓她得逞,她告訴你們的身世雖是編造,但偷藥卻是出自真心。我沒有點破,便將計就計。其實連她也以為自己偷的是真的玄隱丹,這一點卻是你們誤會了她。不過縱使你現在知道了這些,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公子苦笑:“為了搞垮眠月樓,你還真是費盡心機。上一次這般做時,怕還是十幾年前滅了雲家的時候吧?”

聽到“雲家”兩個字,雲渲的心裏一顫,卻是極力忍耐著。

“往事已經過去,不管你知道我曾經的什麼舊事,我隻想告訴你:現在的南疆,唯我獨尊。”邕州王居高臨下,“我曾經想與你做一個平等的交易,是你自己拒絕的。”

“所以,現在呢?”

邕州王俯下身去,冷冷地說道:“現在你對我已經沒有了價值,又身負重傷,我若想殺你,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是麼?”

公子原本是單膝跪於地上的,在說出這兩個字的一瞬間,他卻忽然衝天躍起,衣袂在風中烈烈飛舞。須臾間,一道金色光芒從他懷中射出,直擊邕州王而去。

邕州王出身軍旅,雖已近四旬年紀,身手依然矯健。但他顯然輕敵了,他沒有想到已經身受重傷的公子出手竟如此之快,雖然已經急速閃避,金線依然擦著他的耳邊而過,留下一道血痕。公子趁勝追擊,數根金線如遊龍一般擊出,好似有生命一般極其靈活,幾番打鬥之下,邕州王已被牢牢製住。

與此同時,方才一直未動的雲渲陡然出手,一舉拿下了邕州王的心腹之人魏潘。場麵一下便被控製住,倒了風向。

公子冷然看著他:“交出真的玄隱丹,否則,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原來是苦肉計,真是沒有想到。”邕州王如此說著,神色間卻巍然不懼,忽然大聲說道:“風長老,你還在等什麼?”

聽聞此言,眾人皆是一驚。風長老應了一聲,一聲令下,原本持著武器的那些手下竟都調轉了冒頭,不再對準邕州王,而且雪落等人。

風長老走上前來,躬身行禮道:“參見王爺。”

“免禮。”

公子搖頭歎息:“我早便懷疑眠月樓有內奸,卻一直以為是雷長老,沒想到竟然是你。”

邕州王雖仍被公子約束著,麵上卻露出得勝之色,說道:“想不到吧,風長老才是我真正安插在眠月樓裏的人。雷長雖然臨時起了策反之心,但僅僅提供給我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情報,很多關於眠月樓的機要消息他都並沒有透露給我,他的心還是在眠月樓的。隻是,他做了替死鬼罷了。”

公子問:“雷長老的死,是你所為的?”

風長老答:“不錯。”

那一夜,沒有人注意到風長老袖中悄然射出的毒針,悄無聲息地沒入了雷長老的後背。他臨終前目呲欲裂,想說出殺他的那個人的名字,卻最終沒有說出口。

“那李稹呢?他也是你殺的?”

“我……”風長老正想做答,邕州王開口說道:“你與其追問這些,不如將我速些解開,現在的情勢你我想必都很清楚,孰勝孰敗,已見分曉。”

“眼下情形,王爺倒是自信滿滿。”

“不然呢?莫非閣下還準備了什麼驚喜,想讓本王觀瞻一二?”

“驚喜麼,不在此處,在那裏。”他緩緩說著,目光落到不遠處,那正是一處新墳,上麵插著一塊木碑,碑上卻是空白的,一個字都沒有刻。

邕州王的臉色變了。一個眼神之下,立刻就有人上前去把封土扒開,開啟棺槨,戰戰兢兢地回報:“王、王爺,這棺中是空的!”

話音未落,忽然有無數點光芒自高空處的某一點散射開來。那是一把極細的銀針,每一根上麵都淬過了劇毒,閃著藍色的寒光。密如春雨,細如牛毛,無聲無息地沒入了下方一眾敵人的後背。隻是頃刻之間,就有無數人口吐白沫,栽倒下去。

一個女子的身形緩緩落下,一襲黑衣在風中飄舞,在地上站定。

“姐姐!”雪落驚叫一聲,奔了上去,撲在了楊霜飛的懷中,像一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喚著她。她的麵上分明是喜悅的神色,聲音中卻帶著哭腔。

是的,姐姐回來了。自始至終她都不相信姐姐離開了她,而現在,她終於回來了。

楊霜飛摸著雪落的頭,安慰著她。她抬頭與公子對視了一眼,微微一笑,雖然蒙著麵,雙眸中卻透出無邊的自信與風華來。

“雪落,當初救你不僅是你姐姐的意思,更是出自於我的本心。”公子走了過去安慰著雪落,說道這裏,卻望了楊霜飛一眼,“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用所愛之人的性命來做一場賭注。”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楊霜飛恍然間愣了一下,而邕州王則麵色灰敗,頹然道:“原來,這是你們早就設計好的。”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既然王爺知道將計就計,我們怎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公子微微笑道,“若是不讓雙兒假死,若是我不用這苦肉計逼得雪落刺傷我,你又怎麼可能會輕易現身呢?”

那一晚,在同楊霜飛、雲渲商議過後,三人便製定了如此計劃,為了便是引蛇出洞,一是揪出隱藏在眠月樓裏的內奸,二是借此機會使邕州王現身,挾持於他!玄隱丹他們是誌在必得的,隻有如此才能有得到的希望。

“此處我早已命人在地上四處監視搜尋,就是怕其中有詐,卻是萬萬沒想到她竟隱匿於樹冠之中,從高處落下,和上次在眠月樓大廳中如出一轍。我原以為經過那一役之後,你萬不會行同樣之法,卻沒料到……”

“王爺出身軍旅,應當明白兵不厭詐,正是如此。”

邕州王歎了口氣:“你到底想要什麼?”

“在下所求很簡單,不過是王爺眾寶的其中之一,玄隱丹罷了。”

“玄隱丹的下落,我並不知曉。”

公子嘴角一挑:“王爺此話,倒顯得十分沒有誠意了。”

邕州王還想說什麼,忽然雲渲焦急地喚了一聲“雪落”,眾人的目標都聚了過去。但見那形容單薄的女子軟軟地倚在雲渲懷中,長發淩亂地掩住了麵容,如一朵風霜中即將凋零的花。

“這女子究竟是誰,竟值得你們都為她豁出命去?”

雲渲怒視著邕州王:“交出玄隱丹,否則我不管一切結果,也要你為雪落陪葬!”

邕州王沒有說話,隻是盯著雪落,看著她麵容上一點點泛出詭異的粉色,忽然眼神突變。他先前絲毫未注意過這個女子,此刻卻不知怎麼了,仿佛瘋了一般地跑上前去。楊霜飛想上前攔住他,卻被公子製止住了。

在看清楚她容顏的那一刻,他的眼裏風雲巨變,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許久之後終於爆發出了一聲哀鳴。

“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