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我會想到我們年少的時光。”楊霜飛說道,“初見你時是在雲家,那時你隻是個十多歲的少年,身穿布衣,眼裏卻有掩飾不住的光華。我看到你在庭院中練刀,那是一把極沉重的鐵刀,在你手裏卻輕得如同竹枝一般。”
“而如今,我這雙手,”他看著自己的雙手,“卻隻能在暗無天日的夜裏無力地垂落了。”
楊霜飛覺得心裏難過,公子正想再說些什麼,卻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
“你到底是誰?”
是雲渲,他原本在照顧雪落的,卻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不遠處。楊霜飛有些慌,他們方才的話涉及到了很多當年舊事,不知是否都被雲渲聽到了。
公子淡淡看著他:“我們剛才的話,你聽到了多少?”
“你們說了多少,是害怕我聽到的?”雲渲有些憤怒,“我雖然離得遠,不知道你們究竟在說些什麼,卻也真真切切聽到你們提到了雲家。你們到底還有什麼瞞著我,想瞞到什麼時候?”
“有些事情,該讓你知道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
“夠了!信不信我殺了你!”
“你若是想,就盡管來好了,看得看你有沒有這個實力。”
雲渲的眼睛因憤怒而紅了,絕影劃出一道弧線,直逼到公子的頸間,而公子卻沒有絲毫後退。絕影在他頸間劃出了血痕,猶如一條極細的紅線。
楊霜飛焦急萬分:“雲渲住手!你知不知道他是——”
“雙兒!”公子打斷了她,他的目光平靜無比,看著雲渲。
雲渲咬緊了牙,握刀的手在顫抖。他恨透了眼前這人這幅高高在上的樣子,平靜,冷漠,分明什麼都沒有說,卻仿佛能看透他內心的一切,而他自己卻無力反駁。他明明有多少次都想要殺了他,但仿佛冥冥之中有什麼阻止著他的手,令他不能再繼續下去分毫。
“鐺——”的一聲,絕影墜地,在長風中劃出一聲鳴響。雲渲頹然立著,嘴唇緊抿。
公子俯身拾起,將它交回到他的手中:“拿好。”
就在這時,忽然有個侍女從遠處匆匆跑來,說道:“主上,雪落姑娘情況不好了!”
幾人心裏皆是“咯噔”一下,立即回去。
房間中點著燈,卻依然有些昏暗。雪落在床上不知沉睡了多久,黑發如海藻般四下鋪散開來,她一動不動,隻有胸口微微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而她的額頭一側,已經有了一朵綻開的桃花。
邕州王坐在床邊望著她的睡顏,眸中有難言的愧悔和傷痛,這幾天來他一直沒日沒日夜地守在雪落身邊,仿佛是要彌補這麼多年來對她的虧欠。不過幾日功夫,他的眼睛布滿了血絲,頭發也白了許多,仿佛一夕之間蒼老了十幾歲。
“雪落的情況很不好,‘綻’的擴散比我們預想的快了很多。”楊霜飛探了探雪落的脈搏,麵色凝重,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公子說:“為今之計,隻有馬上給她服下尚未完全製成的解藥,先抑製住毒性,否則她性命難保。至於解藥的副作用,隻要能在天亮之前拿到玄隱丹給她服下,就可以消除了。”
“天亮之前……”邕州王望了望灰沉沉的天際,此時已是黃昏,他狠狠錘了一下桌子,“魏潘那個廢物,怎麼還沒有回來!”
楊霜飛去而複返,拿了先前煉製的解藥出來。那是一小瓶看似平淡無奇的粉末,然而當她將昏睡的雪落扶起,想要用水喂她把藥服下去的時候,手竟然在顫抖。
她回頭望了一眼公子,公子什麼也沒說,隻是點了點頭。於是楊霜飛便喂雪落服下了藥,扶她再次躺下,轉過身來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她極快地揩了揩眼角。
雪落,希望你不要怪姐姐,這一切都隻是為了救你的命……
這藥果然十分有效,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雪落麵頰上的斑塊就已經漸漸淡去了,脈象也平穩了許多。雲渲心中鬆了下來,然而楊霜飛心裏的擔憂卻一層多過一層,時間不停在流逝,而玄隱丹的下落卻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就在這時,雪落呻吟了一聲,模糊地喚道:“水……”
雲渲見雪落終於醒來,立即去給她倒水,然而之前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的邕州王自從雪落服下解藥之後卻立在了原處,此刻更是一轉身出了房間。於是當雪落醒來的時候,隻看到了一個離去的背影。
“你怕見她?”公子跟了出去,夜色茫茫中,有幾點雨星飄落下來。
邕州王苦笑:“在她昏迷的時候恨不得一直陪著她,而她醒來之後,我卻連見她的勇氣都沒有,怕她知道有這樣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枉我一生不知怕為何物,卻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敢見。”
“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
邕州王歎了口氣:“雪落就先拜托你們照顧了,我需要下山一趟,看看玄隱丹的情況到底怎樣了。如有消息,我會第一時間通知給你們。”
公子點頭。有幾個暗衛出現在邕州王身邊,一行人往下山而去。
回到屋中,雪落已經醒了,正在跟雲渲和楊霜飛說話,看上去精神還不錯。看到他進來,雪落的眼睛彎了起來,笑著喚他一聲:“公子,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呢。”
“淨亂想。”他責怪了她一句,正想說些什麼,忽然有人敲門:“啟稟主上,屬下在附近抓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
公子眉頭一皺:“帶進來。”
一個身形瘦小的人被押了進來,原來是紅豆。她的衣服濕了,額發緊貼在臉上,看起來有些狼狽,然而眼神卻仍是倔強的。
“是你?”雲渲看到她,難掩心中怒氣,“你又想做什麼?”
“我、我有一個重要情況需要告訴你們,是關於玄隱丹的。”
雲渲冷笑:“你以為,同樣的伎倆還可以欺騙我們第二次嗎?”
“上一次我並不知道那是假藥,也沒想到是邕州王早就察到了,隻是將計就計……”紅豆麵色通紅,“而這一次的消息千真萬確,我知道魏潘的下落!”
公子開口:“你且說說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紅豆身上,她低著頭,仿佛卑微到塵埃裏去了。很久之後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抬起頭來:“他被我爹殺了!”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紅豆繼續說道:“臨死前他曾透露過玄隱丹的下落,但卻沒有言明,隻是說‘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雲渲沉吟了一番,忽然驚道,“莫非說,那東西一直都在雪落身上!”
“我身上?”雪落也有些驚訝,細細回想一番,目光便落在了腰間的那塊玉佩上,這正是當初從龐戚身上拿下的。玉佩花紋精致,成一環形,位於中心的是一個白色玉球。先前她一直以為那是玉,然而此時在燭火下細細瞧來,那圓球非玉非石,其中似乎蘊含著什麼東西,隱約有光華流動。難道說,其中那塊的圓球就是……
“那你爹現在何處?”公子問道。
“他在——”
“紅豆!”忽然一聲厲喝打斷了她的話,一個身影從外麵衝了出來。那人輕功極好,快如飛燕一般,外麵的守衛竟然都不曾發覺,甚至接連避開了公子和楊霜飛,閃了進來。
這人正是春來。她一路都跟隨著紅豆,但紅豆似乎察覺到了,抄了一條小路將她甩開。她緊趕慢趕來到這裏,卻還是晚了一步。
“紅豆,你為什麼要背叛爹!”
“我沒有背叛!”紅豆喊道,“我隻是做自己認為對的事罷了。姐姐,難道爹錯了,你也要跟著他一起錯嗎?”
紅豆喊著喊著,淚流滿麵,而春來也沉默了。
“姐姐!回頭是岸,我們不要一錯再錯了,阻止爹吧!”
公子冷冷睨著她:“有這個妹妹,你當三生有幸。”
春來的眼神方才有些動搖,這時卻又忽然堅定了起來:“來不及了,我爹已經從魏潘的身上拿了兵符以邕州王的名義去調派兵力了,此刻恐怕眠月樓已經被官兵包圍,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夷為一片平地。你們還是早些放棄吧!”
“本王在此,看誰敢借著我的名義去調派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