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處時間不長,前後不過一個月。但西琳公主的熱情,明媚與善良讓桓予的一顆心為之悸動不已,而西琳公主也在相處之中對桓予生出了情意,就這樣,在一個薄暮時分的曠野之上,桓予牽起了西琳公主的手,那一天,他們倆都想這樣牽著對方的手走過一生。因為其時,她以為他是烏梁勇士,他以為她是烏梁平民。
桓予養好傷後便準備離開,他想帶西琳回去,便將自己的身份如實告知於她,西琳在大驚之餘,也不得不將自己的身份說出。在那個沉默寂靜的深夜,二人相擁在一起,以一枚深吻向對方告別,不是不能在一起,而是在一起的代價太過沉重,他們都負擔不起。
房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推開,桓予猛一回頭便看見舒柔淚流滿麵地站在門外看著他。
舒柔一邊落淚,一邊自嘲地笑道:“難怪你會那樣生我爹爹的氣,原來不是因為以國事為重,而是因為沒有辦法去救你的心上人!”
“昨夜,必定是你在我的吃食中下藥,否則我怎會長睡到這個時辰?!”
“桓予,你既有心愛之人,又為何要娶我?果然,那些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都是你說來誆騙我的!”
桓予麵對舒柔一聲聲的質問,隻覺得心如刀絞,他隨即站起身來,朝舒柔快步走去,一邊走,一邊道:“柔兒,你冷靜一些聽我解釋好不好,事情並非完全如你所想的那般!”
舒柔用手扶著沉重的腰身,無比厭棄地看了桓予一眼,轉身便走。桓予見狀便伸手去拉她的手臂,誰知昨夜下了一場大雪,將那三級台階覆沒,舒柔心思飄忽,根本想不起即將踏上的地方並非平地,二人拉扯之間,舒柔一腳踏空,失去重心便摔了下去,而她的肚子不偏不倚地撞上了一旁的石柱。
桓予剛將舒柔抱上拔步床,便發現她的羊水已破,桓章氏當機立斷派人去請穩婆,又是施針又是灌藥,費了三四個時辰才讓舒柔醒來。
舒柔懷的本是一對龍鳳胎,但那一下強烈撞擊,傷了其中一個孩子,因此,翌日晨起時分,桓家傳出消息,桓予得一公子,夭一千金。
舒柔出了月子便提出要與桓予和離,可當景安郡王詢問其緣由時,舒柔又不忍將自己知道的事兒說出,倘若那般,桓氏一族必將全族傾覆。景安郡王不知其中的來龍去脈,便也隻能勸舒柔三思而後行,最終,舒柔看在孩子的份上放棄和離,但自那兒開始,舒柔院子裏的門便再也沒有對桓予開過。
7
翌日晨,桓家的承芳閣中,三歲的桓庭因一天一夜沒有見到舒柔正哭鬧不止。
桓庭聽見有人進門的聲音,便掙脫乳母的懷抱跑了出去。那是桓庭自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看見桓予踏入這承芳閣。
桓庭跟在桓予身後走到床邊,淚眼汪汪地看著躺在床上昏睡的舒柔。
“爹爹,娘親這是怎麼了?”
桓予伸手將桓庭抱在懷中,低聲安慰道:“娘親病了,要好好地睡上一覺,庭兒隨爹爹去書房玩兒可好?”
桓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便抱著桓予的脖子,跟著桓予去了書房。
桓予坐在書桌前,一手抱著桓庭坐在他的腿上,一手拿起毛筆寫信。因為昨夜桓皇後與他說了一件眾所周知,卻唯獨瞞著他一人的事兒。
舒朝民俗,早夭嬰孩兒不祥,本沒有資格葬入家族墓地,但桓予自覺虧欠那孩子良多,頂著諸多反對的聲音將孩子放了進去,並且每年都會隻身一人前去上祭。
那年,桓予憑著手中握有的貪賄證據屢屢彈劾兵部一官員,那官員家族繁茂,不僅不因此收斂,反而趁此機會派了高手前去襲殺桓予。桓予雖是驍勇戰將,卻也寡不敵眾,被人一劍刺中心頭。
宮中太醫連番會診,直言若無西域木零花,桓予熬不過當夜子時。可那木零花乃世間罕物,宮中藏有的唯一一朵在桓皇後產子時用了出去,如今,要讓人在這麼短的時辰內再尋出一朵來無異於天方夜譚。然而,就在眾人近乎絕望之時,舒柔命人送來一隻錦盒,那裏麵裝著多年前景安郡王以高價從西域商人那裏購來的木零花。
“阿予,當年你重傷垂危,她雖從頭至尾都不曾去探望你,即使在拿出木零花之後也依舊冷漠地表示隻是不想讓桓庭失去父親,可是阿姐始終相信,她的心裏是有你的。夫妻相處之道,當在坦誠,你不要將話藏在心中,她聽不到,感知不到,自然會怨你一生,可若是能解開這結,或許還有柳暗花明的那一日。”
8
舒柔不知自己睡了幾日,隻知道醒來時,桓庭正窩在她懷中安睡,她轉過頭,見枕邊放著一封信,與此同時,桓予的字跡隨即躍入她的眼中,她猶疑了片刻,終究還是打開了封口。
桓予在信中坦誠,西琳公主確實是令他初次情動之人,可是在二人選擇分離的那一刻起,他便將西琳公主放到救命恩人的位置上去了。他秉承父母之命娶她時,也確非因對她存有多少情分,但在後來那點滴相處之間,他漸漸地將她放到了心上,成了他想要用一生去珍惜嗬護的妻子。
那年他之所以冒險去救西琳公主,並非因他舊情難忘,而是因為按照舒朝律法,無論出身貴賤,女俘都將被充為軍妓,那畢竟是他真心喜歡過的姑娘,又於他有那樣的大恩,他如何能夠忍心見人落入那樣的絕境之中?
這三年來,他因那早夭的孩子而日夜深責,也不敢來驚擾她,是因為他知道那種噬心之痛並非一日兩日可以輕易平複的,所以他願意給她時間,也期待她能夠給他一個重新走近她的機會。
桓庭被舒柔低沉壓抑的啜泣聲吵醒,他睜開眼睛,伸出白胖的小手輕輕擦拭著舒柔眼角的淚水,奶聲奶氣地安慰道:“娘親不哭。”
舒柔含著淚朝桓庭笑了笑,親吻著他的臉頰,道:“娘親不哭了,娘親帶庭兒去找爹爹可好?”
聞言,桓庭眨著一雙大眼睛,看著舒柔道:“可是,爹爹前些日子與庭兒說,他要去打仗了……”
一年後——
舒柔牽著桓庭站在低矮的樹旁采擷金黃色的桂花。她一邊教桓庭挑揀花朵,一邊卻想起了青央二年,她從未與桓予說過,那一年的十月,她正路過烏梁國邊境。
那時,舒柔的母妃病重,急需木零花救命,於是她便女扮男裝隨自己的哥哥趕赴西域求取。回程途中路過那片綠洲,她見他虛弱不堪,便給他喂了幾口水,並想要帶他一同上路,可是她的哥哥見他的服色以為他是烏梁人,擔心無端生事,便嚴詞拒絕了,舒柔也知此舉不太妥當也就沒有堅持。
想當年,若非舒柔給他的那幾口水,他根本不可能撐到西琳公主救他的那個時辰。後來,舒柔的母妃沒有等到木零花回來便離世了,因此景安郡王府才能在那樣危急的時刻拿出木零花來救他的命。
遠處傳來男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桓庭轉過身,對著大門脆生生地喊了一聲“爹爹”,舒柔才緩緩站起身來,轉頭看了過去。
隻見桓予著著一身染著風塵的厚重戎甲止步於大門之外,他的手裏拿著一張信紙,用一種小心翼翼卻又無比眷戀的目光看著她。
那是她在他出征半年之後下定決心寫給他的一封信,信的末尾她留了一句話——此戰你若得勝生還,承芳閣的大門便為你一世長開!是的,她原諒了他,也原諒了這些年來的所有誤會與悲痛。
其實,在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後,她感到十分慶幸,因為她的丈夫是一個有情有義,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她想,她永遠都不會告訴他青央二年十月發生的那件事了,因為無論如何,在他的心中,第一道光都是屬於那位名叫西琳的美麗女子,她沒有必要去破壞,也沒有必要去計較,因為她相信,她會成為他生命中的第二道光,第二道無可取代,無可比擬的光。
舒柔一手牽著桓庭,一手提著竹籃,看著大門外的桓予淡淡道:“今日小廚房要做桂花茶,你可要進來飲一杯?”
聞言,桓予站在原地怔愣了好半晌才醒悟過來舒柔言語中的意思,當他跨過那道低矮的門檻時,絲毫沒有覺察到自己業已淚流滿麵。
所幸,往後的悠長歲月,都將被那久違的幸福填滿,直至百年……
本故事授權自“每天讀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