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天靠山莊被奶子府的穩婆們鬧得沸反盈天,我親眼看到大太監韋忠賢成天就在陶家大院裏練書法。陶家大院後門外的坡地上扔滿了宮中那些花花綠綠的垃圾,那是跟我們靠山莊完全不一樣的垃圾,其中還夾雜著白紙黑字的書法,被小太監宋玉扔在坡地上,讓秋風吹得到處都是,有的就掛在樹枝上,像清明時節燒給祖先的紙錢。我還在莊外見到匆匆趕來的木匠陶金寶。陶金寶想和張三姐破鏡重圓,就守在莊口老槐樹下,他終於等到了陪嫂子進城歸來的張三姐,一夜之間小木匠陶金寶要和張三姐重續舊情的消息就在女人間不脛而走。靠山莊的女人們還來不及嚼舌根,卻發現莊口的官道上出現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馬上那個威武英俊的身穿海棠紅實地紗彩繡片金單宮服的少年人就是李連城,後來他成為我生命裏最最重要的一個男人。我認定這是天意,老天不會讓我們第一次相遇平平淡淡,如果是這樣那也太不像一個傳奇故事。而我的一生從出生那一刻起注定就是一個傳奇,傳奇女人的一生沒有一個傳奇男人陪伴那是無法想象的。那天李連城騎著駿馬從神乳山下官道上疾馳而過,轉過山嘴時馬匹突然受驚。這是一匹在宮中傳遞中書房信函、題本的馬,平時就生活在宮中,頂多在裏草欄場或內校場吃吃草,跑一跑。它很少到鄉間來,正好那天靠山莊出殯,因為有皇家奶子府在,陶縣令不許出殯隊伍走官道,喪家隻好沿山腳轉過山嘴來到墳場。但是那長長的披麻戴孝的送葬隊伍還有哭哭啼啼的孝子賢孫與紙人紙馬,以及飄揚的紙幡、吹吹打打的嗩呐還是讓這匹馬受到驚嚇,它受驚了,在官道上一路狂奔,竟然將慣於馬上征戰的錦衣衛僉事李連城顛下馬來。李連城一個倒栽蔥被拖掛在馬胯之下,他竭盡全力想翻身上馬,但是馬瘋了似的一路狂奔,馬蹄鐵在石塊上濺出火花,李連城無法用得上力氣,眼看著就要墜落在地。當時銀環和幾個孩子就站在山道上看出殯,而這匹馬就朝著這幾個孩子直衝過去,人群頓時騷動起來。我看到這一幕如同冰涼的井水當頭澆下,發瘋似的向孩子們狂奔過去。李連城在馬上幾經顛簸終於掙紮著翻身上了馬背,在我衝上前護住那幾個孩子的同時,他拚盡全力猛提韁繩,他胯下的烈馬眨眼之間變成飛馬從我們頭頂上呼嘯而過,重重地落在十幾步開外的地方。李連城就地一滾站了起來,喘著粗氣與我對望,從他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裏迸發出的光芒令我今生今世再不能忘。
李連城此次是從宮中一路狂奔而來,小皇上已經水米不進,情況萬分危急,娘娘希望新當選的奶媽們火速入宮哺乳。小皇上一向喜新厭舊、戀乳成癡,新當選的奶媽總會誘發他的胃口,這是奶子府人盡皆知的。隻有一個人在此時心懷竊喜,她就是早已虎視眈眈的如妃。在幾位在世的妃子中,珍妃遠離紛爭吃齋念佛,從不過問宮中之事。玉妃已被打入冷宮多年,縱然一萬個不甘心卻沒有一點辦法。隻有如妃至今仍然住在宮中,她盼著小皇上朱春山馬上就駕崩,然後輪到她的兒子四皇子朱春龍繼位。畢竟在先皇五位皇子中,她的家族、權勢與娘娘不相上下。而她的弟弟、兵部左侍郎趙明德早已忍耐不住,暗地裏伺機發動兵變。那時候我對紫禁城的一切一無所知,我隻是羨慕地看著張三姐和新當選的奶媽們隨奶子府長長的隊伍離開了靠山莊。還有包括錢如意、如花等一批奶子府新當選女仆雜役也同時入宮,如花的小妹秀琴抱著姐姐哭得花容失色。我當時也不會想到這一對漂亮的姐妹最後會成為攪亂後宮的紅顏禍水。望著奶子府花團錦簇的大隊人馬經過靠山莊村口的老槐樹消失在遮天蔽日的黃塵之中,我對未來充滿不可名狀的憂傷。我根本不知道離別之際範穩婆給銀環留下的三罐羊奶其實是一個伏筆,這個伏筆讓後麵的故事有了驚天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