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實際行動堵住了朱春山的嘴,他也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每天穿一件青布褲褂,仔細扣好胸口一排布扣子,再穿上我為他用毛竹葉編織的箬葉草鞋,那鞋子非常結實,他就穿著它上山伐木下山趕集。山裏的粗茶淡飯讓他胃口大開,勞動也讓他的身體變得結實了,人高馬大的,比從前宮中那個蒼白瘦弱的皇上朱春山不知強壯了多少。我盼著他和銀環早日花好月圓,他卻開始拈花惹草。
那天朱春山去桃花鋪子賣完小板凳回來,後麵跟著那個賣核桃的村姑。他紅著臉對我和銀環說:“奶娘,奶妹,你們認識她吧,她叫花滿枝,就是在桃花鋪子上賣山核桃的。她來請我去他們家做一架風車,還有兩隻樟木箱子,是花滿枝的嫁妝。我算了一下,這些東西做完沒有一個月不成,核桃坡離桃花坡很遠,要翻五座山頭——”花滿枝補充說:“路很遠,晚上不得回來,要吃住都在俺家。”她顯得很興奮,眼睛挑戰似的睃了銀環一眼。銀環沉下臉來:“路太遠了,不去,我們家裏的木匠活還做不完呢。”朱春山有點急了:“奶妹,人家上門來請,都認定我手藝好,放著活不去做太傻了吧?我也想借此機會揚揚名。”花滿枝又補了一句:“這大妹子,放著銀子不掙銀子咬手呀?”銀環一下子失態了:“不去不去就是不許去,我說不許去就是不許去。”花滿枝吃了一驚,小心地問:“喲,你這大妹子怎麼了?”銀環抬起流滿淚花的臉:“你紅口白牙一口一個大妹子,誰是你大妹子?我是他未婚妻。”花滿枝掉頭就走,嘴裏嘟嘟囔囔:“俺又不是母老虎,怕俺一口吃了你未婚夫不成?”嘴上這樣說著,心裏卻分明愛上這個與別的木匠完全不同的小木匠。朱春山第一次被人叫上門做木工,他當然不想放棄,左哄右哄才哄笑了銀環,答應她夜夜回家住宿。
朱春山在花滿枝家的木匠活還沒有做完,桃花坡的木屋外就出現了地保,就是那兩個在桃花鋪子張貼告示的地保。地保出現在燕山深處的桃花坡令我忐忑不安,我感到我們的行蹤已經被官府發現,必須馬上搬離。但是銀環正趕著羊群去後山牧羊,而朱春山在花滿枝家做工也沒有到回家的時候。我立馬去後山尋找銀環讓她去叫回朱春山,我們趕著羊群回到木屋時,卻發現一大群兵卒將木屋層層包圍。我們扔下羊群慌忙向後山逃,兵卒們一擁而上抓捕了我和銀環押回到木屋前。那扇長滿木耳的柵欄門從裏麵打開,一身月白色鑲青邊大襟衣裳的範穩婆出現在我麵前,這身鑲著蘭草青邊的月白色衣裳穿在她身上讓她顯得非常年輕,她的麵孔也顯得光潔而滋潤,我從來沒有發現範穩婆如此年輕,玉碎宮傾之後她活下命來反而越活越年輕讓我十分意外。她衝著我會意一笑:“顏夫人,我們又見麵了——”我沒有回應她的話,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眼:“跟我回宮吧,你的皇兄周達就要登基做皇上了,他現在恢複了原名朱成赤。他之所以一直沒有舉行登基大典,就是等著你,等著朱春山。”她沉著冷靜地指揮那幫兵卒:“你們押著銀環在此守候,天黑之後朱春山必定回來,到時一並將他們帶進宮中。”兵卒們答應著,幾個兵卒上來將我帶離了桃花坡。我沒有拒絕,我知道拒絕也是徒勞的。我唯一的想法就是馬上入宮,我相信李敬堂的耳目馬上會將我入宮之事告訴他,李敬堂、李連城一定會有辦法,我相信他們早就準備好了,隻是一直在靜候最佳時機。
多年之後在一本寫紫禁城的《明史輯要》上看到對這一段曆史的描述,從我的親身經曆來驗證,這本書基本是道聽途說的演義,但是關於流亡皇上朱春山的記載卻全都是有據可查。其實真正的告密者就是在木屋前出現過的那個桃園的主人李老蔫,他其實一眼看出我們的不同尋常,而且從外觀氣質上看我們也完全不像窮困潦倒的流浪者,李老蔫心裏就犯起了嘀咕。雖然他一生居住在深山,但是以他七十多歲老山民的眼光看人還是能看個八九不離十,他認定我們在山外順天府裏犯了事逃進了深山。後來在桃花鋪子看到對皇上朱春山的通緝,他一下子想到了桃花坡上奇怪出現的我們,暗地裏密告了地保。地保三天前就在桃花鋪子集市上尾隨我們得到確認,然後通過縣衙密報到紫禁城。周達派出範穩婆領著一隊人馬前來悄悄核實,然後將我帶入宮中。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活捉朱春山,小德子率一百多位東廠兵卒火速趕到包圍了整個核桃坡,隻等著天色將晚朱春山回歸時甕中捉鱉。但是老謀深算的李敬堂早就料到這一招,他派出李連城舍桃花坡直抵核桃坡,並且故意將東廠的兵卒全部放進核桃坡,如同裝進一隻麻布口袋。李連城並不著急,他消消停停地在長滿核桃樹的山坡上閑逛。核桃的葉子才長出來,而核桃樹下仍然落有去年的核桃,他彎腰撿起一顆咬開堅硬的外殼就生吃起來。後來在夕陽含山時分就是他帶隊來到村口把這個口袋陣緊緊紮住。另一撥人馬已悄悄封堵了花滿枝家所有的進出口,一場廝殺在山村裏展開,猝不及防的周達兵卒被早有預謀的錦衣衛打得暈頭轉向。刀光劍影中朱春山已經被十來個天雄軍兵卒團團保護逃出了核桃坡。東廠的兵卒全軍覆滅,隻剩下小德子被李連城一路追趕來到村外山澗懸崖畔,李連城步步緊逼,最後小德子在繡春刀尖下跳崖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