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最終落盡,桃枝上開始長出嫩綠的葉子,青青的毛桃子在桃葉下出現,一個叫李老蔫的老漢出現在木屋門前。我抬頭看著胡子拉碴的李老蔫,我們兩人都愣住了,我突然明白他應該就是這座木屋的主人,馬上笑臉相迎:“良人,實在對不起,民女逃荒無處居住,暫且在此落腳。小兒是木匠,正在準備自己造屋安家落戶,等我的屋子造好,就會給良人騰出來,租金到時一並結清。”李老蔫眯縫起眼睛裏裏外外看了看:“看得出你心靈手巧,這久不住人的木屋讓你收拾得清清爽爽,我都不忍心讓你搬走。其實說實話,這木屋不是我造的,是一位逃荒到此地的木匠造的。他後來離開此地,把木屋讓給了我,我用來看守這片桃園。這樣吧,我也不收你的租金,你就一直住下去。隻是桃子馬上長起來,你幫著看守這片桃園,不要讓人偷摘。”我吃了一驚:“你這桃樹不是野桃樹嗎?”李老蔫說:“哪裏是野桃樹?我這是燕山罕見的水蜜桃,比蜜還甜,整個燕山就獨此一處。聽你說話口音並非本地,你逃荒在外也不容易,這是你我的緣分。我告訴你,林子外還有一片向陽的坡地,靠近桃花溪邊澆水方便,那塊地可是風水寶地,種紅薯種六穀,種什麼長什麼,我也送給你們耕種,我就住在山下。這樣我就不用費心了,隻是到了摘桃子的時候我上來摘桃子。”我滿心歡喜地答應了他,第二天就和銀環、朱春山一起趕早到了桃花鋪子買了筐子和鋤頭,順便買隻鐵鍋和幾個粗瓷大碗。桃花鋪子是個露水小集市,早晨青草上遍布露水的時候,那條狹窄的石板街上人頭攢動,來自四鄉八村的農人交易他們的農產品。就在這時候響起一記鑼聲,兩個地保和兩個民丁出現了,人群給他們讓出一條道。銅鑼又咣當敲了一記,地保用沙啞的嗓子吆喝道:“天子周達即將登基,黃袍加身,昭告天下!天子周達即將登基,黃袍加身,昭告天下!假皇上朱春山據傳逃到燕山,望各位良民處處留心,一旦發現可疑人員立馬稟報官府,一經查實必有重獎!”地保來到集市東頭的土地廟前停下,兩個民丁將皇宮告示貼在土地廟上,眾人一擁而上圍觀告示。朱春山擠到人群裏從頭到尾將告示看了一遍,然後回來低聲對我說:“奶娘,周達取代朱春龍做了皇上。我知道——宮中正在通緝我,奶娘,我們馬上上山吧,這裏不安全。”朱春山眼睛朝四周掃了掃,旁邊一位賣核桃的村姑正在左一眼右一眼睃著朱春山。村姑長得濃眉大眼,一件花布衫緊緊裹著她的身子,眉眼兒像清明時節的柳葉。我發現苗頭似乎有點不對,又看到集市上人越來越多怕人多眼雜認出朱春山,忙用鋤頭挑起筐子拉起朱春山和銀環朝集市外麵走。經過那位村姑麵前時,村姑眉眼裏帶著笑又睃了朱春山一眼:“哥,吃核桃嗎?”朱春山被她親切的招呼打動,鬼使神差停住腳:“你的核桃怎麼賣?”村姑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你買呀?你買我不要錢,我送給你。我家在核桃坡,我們那裏漫山遍野全是核桃,你想吃到秋天就去打核桃。”村姑將核桃裝進朱春山懷中,裝了滿滿一懷。朱春山愣住了:“這麼多啊?也不稱一下,多少銀子呀?”村姑說:“我說過了不要錢的。哥,你家在哪裏呀?”朱春山傻乎乎地說:“我家在桃花坡,我是木匠。”銀環在一旁吃醋了,衝過來從朱春山懷中掏出核桃扔在村姑的核桃筐中:“奶哥,你幹什麼呀?你嘴巴再饞也不能隨隨便便要人家東西——走。”銀環拖著朱春山離開了賣核桃的村姑。我就在一旁看著,那一刻我的心情非常複雜,我擔心的並非這個賣核桃的村姑,我是擔心朱春山所說的“我知道”。
那天晚上銀環睡著了,我在潺潺的溪水聲中耿耿難眠,然後起身將朱春山叫到木頭房子外麵。我追問他:“你說你知道,你知道什麼?”朱春山借著林子裏漏下的細碎月光看著我,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奶娘,我說了你別不高興。”我說:“怎麼會呢?隻要你跟我說真話。”朱春山說:“我老早就聽奶子府一些奶媽傳說,周達是你親哥哥。我一直不能確定也沒法核實,一直放在心裏。奶娘,如果周達真的是你親哥哥,你去找他吧,你帶著銀環一塊去,我就留在桃花坡做我的小木匠。”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真是看不出你人小鬼大呀!一肚子心事我一點沒看出來。怪不得你連老婆都相中了。”朱春山馬上製止:“奶娘,這個你瞎說了,人家姑娘不過就是送了點核桃,我也沒有要。”我取笑他:“人家姑娘對你可是有情有意,那眼風連我都看出來啦。奶娘告訴你,別聽宮裏那些碎嘴婆子瞎說,奶娘才從金鑾殿裏逃出來,絕不會再逃回去。金鑾殿不過就是外表金光閃閃,它裏麵有多少髒東西別人不清楚奶娘還不知道?奶娘一輩子隻想跟你和銀環在一起,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地過完後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