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四郎聽到街上的太鼓聲音才醒來。
燒似乎已經退了,他試著伸伸手腳,隻覺充滿力量,和平常沒兩樣。
因為先前有經驗,他知道昨晚發生的事情不是夢。
若果真如此—彥四郎立刻從臥榻彈起來。
「哎呀,你昨晚喝得爛醉,最後竟然還讓力士背回家,真是拿你沒辦法呀。」
母親一邊給庭院裏的菊花澆水,一邊微笑對彥四郎說。
「那可是十分有份量的力士哪。把你背進房裏時,腦袋還結結實實撞到那門框呢。含著水氣的地板就像快踩穿似地凹了進去哪。女人雖然不能去看相撲,不過我猜他一定是像穀風或小野川那樣的橫綱吧?」
「哇,娘還真清楚呀。」
彥四郎故意裝糊塗。
簡單說,看來昨晚發生的事情很明顯地不是夢。也就是彥四郎的苦苦哀求已順利擊敗九龍頭。這結果的確出人意料。彥四郎心裏頭的土俵上頓時座墊滿天飛。
「那大哥人呢?」
他提心吊膽地問。
「他呀,昨天你說了那些道理,他似乎深受打擊,一早就推說發燒起不來。我看隻是心裏不痛快吧。隻要你去看看他,跟他道歉昨天說得太過火,請他原諒,肯定立刻就好起來了。去吧,去看看吧。」
應該不是裝病。彥四郎一邊整裝,一邊思索自己的作為是對還是錯。
這並不是一場怪力亂神之類的決鬥。這場戰爭攸關別所彥四郎這個武士的存在。
自幼勤於求學,對武藝的修習也努力不懈,決不落人後。自認不比三味線堀的榎本釜次郎遜色。
正當迷失方向時,求之不得的決戰機會卻送上門來。大抵上,神明應該沒有所謂的正邪之分吧。賜予機會的就是神明,真正邪惡的反倒是奪走我心愛妻兒的井上軍兵衛和那蠢到即將毀掉家族的大哥。因此我的行為絕非不仁,其實是為義而戰。
如果疑慮自己不仁,那可危險了。因為自己對軍兵衛及大哥的心意其實不是「仁」,隻不過是「情」罷了。自己身為武士,實在不應該錯把情誤認為仁,而罔顧、甚至幾乎踐踏了義、忠以及孝。
這是一場對決。彥四郎再次對自己說。
大哥渾身冒著冷汗躺在內屋榻上。
「您情況如何?大哥。」
彥四郎伸手摸摸他額頭,簡直像火一般熱。昏昏沉沉打著瞌睡的大哥微微張眼看著彥四郎說:
「我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妻兒就拜托你了。」
真是懦弱呀。才這樣就做此想,那等到屎尿不絕、瘦弱如枯芒、手腳末梢日漸腐爛敗死時,不知要慌成什麼樣子呢。
彥四郎雖然可憐他,但這也是決定別所家存亡的戰況之一,因此不得不硬起心腸。
「大哥不必擔心,你一時還死不了。」
大哥驚訝地瞪著彥四郎。
「你又不是醫生,怎麼知道?」
說漏嘴了。到底瘟神的工作隻是使他痛苦,所以不管現在多痛苦也不會危及生命。
坐在大哥枕邊的大嫂看起來也不很擔心。身為他的妻子,當然對大哥那種蚊子叮到也要大驚小怪的個性了若指掌。雖然這個做弟弟的很想對他說,「這可不是普通的病唷。」
「他本來還興高采烈期待今天去看相撲的呢。」
大嫂像哄小孩般地摸著丈夫的頭說。
「你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我剛剛聽到街頭有大鼓的聲音。不過秋季大賽應該還早吧?」
「咦?阿彥,你不知道嗎?昨天發生大水災,總沒道理今天不能悠哉遊哉看相撲吧?」
啊!大哥用力吐了一口氣,似乎有點喘不過來。
「我要去!我要去!今天有陣幕久五郎引退的告別賽呀!就算不是秋季大賽,看不到自己擁護的力士發表最後感言總是可惜呀!即使讓人用門板抬,我也要去看!」
「不行!」
大嫂啪地打了一下鬧別扭的大哥。
大哥腦袋裏到底裝了什麼呀。該不會連一兩腦漿都沒有,隻塞滿空氣吧?彥四郎忍不住懷疑。
的確是昨天才發生的事呀,難道麵對同僚的譏諷也完全無動於衷嗎?即使天生個性吊兒郎當,以致於對任何事都漫不經心,但也不能完全漠視調職的嚴重性呀。顯然把彥四郎聲淚俱下的規勸全當耳邊風了。
倘若不是生病,他恐怕早就興衝衝地到兩國橋對岸的回向院去了。一想到這裏,就有股衝動想揪住他睡衣領口揍一頓。
「彥四郎,還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大哥以即將斷氣似的微弱聲音說。
「知道啦知道啦,萬一你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我會幫你照顧大嫂和小孩的。你說還有一件事,是指母親大人嗎?」
「不是。」
大哥的回答幹脆得讓人出乎意料。
「預先訂了票,不去看就可惜了。還是你去看吧。到回向院去幫我看看陣幕的英姿吧。因為我實在連說話都覺得吃力。」
真是糟透了的武士。總而言之,大哥的心裏既不關心水患,也不在意調職,就連老母或別所家的存廢都不放心上,隻關心橫綱陣幕最後一次的土俵開場表演而已。
彥四郎心裏不由得充滿憎恨,竟然排在這家夥後頭出生,想來就覺得實在倒黴透頂。
不過絕不能發怒,因為自己已經把瘟紳甩到他身上了,這可比任何斥罵或鐵拳來得更強呢。
雖然自己對相撲不特別感興趣,但是到了回向院,或許可以見到九龍頭。九龍頭勉為其難幫了自己一個大忙,再怎麼說也得親自向他道謝才是。
「好吧,那就依你的意思,我這就去看看陣幕的英姿吧。」
「你要仔細看唷。我是那位力士的忠實擁護者。薩摩藩讚助的力士第十二代橫綱陣幕久五郎。春季大賽為止的總成績是八十勝,五敗,十七次平手,未裁定勝負的有三場。最得意的絕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