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四郎覺得附和他等於是浪費時間,便離開了。
盡管前天這一帶都因豪雨淹水,今日兩國橋卻依然人山人海。
本所回向院最初是為了供奉明曆大火喪生的冤魂而建,卻很少人知道這段陳年往事。現在提及回向院,首先想到的就是春秋二季的相撲大賽。其次就是相傳隻要削下石片吞進肚裏、立刻所向無敵的怪盜鼠小僧次郎吉之墓。
據說春秋二季各為期十天的相撲比賽從天保年間開始就一定在回向院境內舉行。這也是人稱力士「把一年當成二十日來過的帥氣男人」之因。
禦徒士宅子位於深川元町,照理說順著高橋通直走再穿過二目橋比較近。但是過了新大橋、沿著大川堤防走,再過兩國橋,這條路走起來較有不虛此行之感。
橋上木板的嘎吱聲讓人害怕,隨著人群走過長達九十六間的兩國橋,就會抵達雜技小屋和茶館林立的對岸,這裏可是江戶首屈一指的熱鬧地方呢。
回向院後麵排著櫛比鱗次葦簾圍起的巨型茅屋。鼓樓下方的售票處已掛起滿座的告示,不過附近還有幾個滿臉橫肉的黃牛正以高價推銷自己預購的票。
「來來來!這可是天下無雙的橫綱陣幕久五郎的告別賽!哪個窮酸鬼會坐在葦簾外麵光聽聲音過幹癮?後方正麵二樓看台的票隻要一兩二朱。正麵土俵下方撒得到沙子的位子還剩下一張票,算你二兩吧。怎樣?還嫌貴?那就忍一下,和其他人擠擠吧。價錢我們私下談好不好?雖然是黃牛票,不過這可是秋季大賽呀。不算貴啦。將來可以跟孫子吹噓說你親眼看過陣幕的引退相撲呀,來來來!」
明明是非法的還那麼大聲。反正多賺的到時候會塞一點到町方貪婪的官員及寺社執行官的口袋裏吧。
飄揚在秋空中的各麵彩旗間,或許可以找到寫有「九龍頭為五郎」的旗幟吧。彥四郎心想。但終究還是沒找到。
堆得高高的酒樽最上方,裝飾著一條幾乎讓人誤以為是被水災衝上去、幾可亂真的紙糊鯛魚。相撲茶館裏擠進許多不準進茅屋觀賞的婦女,人人都在物色畫有力士的錦繪。
彥四郎不由得興奮起來。不過,如此人擠人的場麵應該不可能遇見九龍頭。
彥四郎耳裏突然聽到相撲通之間的八卦談話。
「不過呀,陣幕去年秋季才晉升為大關,獲頒橫綱資格,就在這當口卻決定引退。以他當今氣勢之強,人氣之旺,到底為什麼要引退呢?」
「哎呀,那是因為讚助他的薩摩藩主和將軍之間起了嫌隙。好像是因為薩摩藩已和長州聯手,密謀準備篡奪德川家的天下呀。」
「啊?真的假的!那他也不再是江戶勸進相撲(為寺社化緣而舉行的相撲賽)的橫綱羅。」
或許真有這麼回事。町人間的謠傳通常都八九不離十。
彥四郎通過櫛比鱗次的相撲茶館,走到最後一家前,突然停下腳步。
首先闖入他眼簾的是乖乖跪坐在鋪著鮮紅毛毯長椅上、喝著茶的市太郎身影。接著又看到八重微微低著頭,坐在他旁邊,身穿在町人之間相當醒目的三線織條紋和服。
「啊,彥爺,見到你了,總算見到你了。」
小文吾搶在老婆孩子之前衝到彥四郎麵前,緊緊抱住他。
「幹嘛幹嘛,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啊,八重夫人因火災而苦不堪言,所以我想彥爺不知道會不會被水衝走呀,才趕緊瞞著老爺子跑到深川去。啊,結果聽你大嫂說來看相撲大賽了,所以又從二目橋抄近路到這裏來等。啊,太好了太好了。不但你沒被水衝走,一家三口還得以重聚,南無南無……」
八重一站起來就低頭飲泣,想必是聽說深川一帶發大水,一直放心不下吧。
「市太郎,好久不見呀。」
彥四郎迫不及待走上前,正想抱起市太郎,誰知道他卻一點也沒站起來的意思,還不屑地把頭撇向一邊。
「啊,彥爺,等一下。」
小文吾對彥四郎使了個奇怪的眼色,示意他把頭靠過來。
「啊,其實呀,市太郎的樣子有點怪。」
「怪?怎麼個怪法?」
「啊,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好像是外公外婆對他說了一些無中生有的事。啊,直截了當地說,就是告訴他,火災是父親縱的火。」
這還真夠直截了當呀。小文吾總把簡單事情講很長,讓人不耐煩,複雜的事情卻又老是三言兩語說完,讓人頓感錯愕。
市太郎似乎已經深受外祖父母影響,認定這次火災全是離家的父親一手造成的。八重之所以帶著市太郎造訪深川,除了擔心彥四郎安危之外,更重要的或許是要想辦法厘清他的誤會。
如此一想,八重的眼淚似乎也不全是看到彥四郎平安無事放心而流的,或許更因為不知如何是好。
我竟然被自己的兒子當成仇人了。真叫人無法忍受。
「市太郎,你在鬧什麼別扭呀?是不是聽誰胡說,說爹害了整個家呢?」
彥四郎蹲到和市太郎的臉同高,直視著他坦率問道。
「您不是我爹。」
市太郎毫不畏怯地瞪著彥四郎。
「嘿,市太郎,你對父親說什麼?」
八重驚訝斥責道。但彥四郎一點也不生氣,反而覺得兒子這種人家說了就相信的老實個性讓人靠得住。
武士正日漸墮落。原本與武士精神背道而馳的功利至上和唯利是圖的觀念,如今已完全左右了武士的心。武士的可貴在於隻要是合乎義理的事,便不計敵我之寡眾,即使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好,好,別強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