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臭小子!」
彥四郎毫不猶豫地握住刀柄。
「哇!在你效法除奸忠臣淺野內匠頭之前,我可要提醒你,在城內拔刀不但要切腹,全部家產還得充公!假如這也算是武士道,那你就殺了我吧!」
彥四郎頓時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切都是時間之河二百五十年來逐漸在兩岸堆積出來的牽絆呀。武士道並未衰微,而是武士本身已無法實踐。彥四郎心想。
穿著西洋軍服的釜次郎挪近身子,手放在垂頭喪氣的彥四郎肩上。
「喏,彥爺呀,我絕不是瞧不起你。倒是有件事我要特別提醒。」
「你的話我不想聽!」
「不想聽也得聽,懂嗎?彥爺,我很快就要升任海軍奉行了,好像還會封我和泉守之類的官職。到時你就到我手下工作,我絕不會虧待你的。我們一定要改造出一個新的國家。」
大哥所謂出人頭地的時機似乎提早到來了。不過加入釜次郎旗下,和自己認為的出人頭地似乎有點出入。彥四郎仔細想想,究竟哪裏有出入後,問道:
「你所謂的新國家,是德川的治世嗎?」
釜次郎調戲般地摸了一下彥四郎臉頰,歎了一口氣:
「若非如此就不行嗎?」
「在下可是三河安祥以來的德川禦家人呀!」
「在你想到禦家人的身份前,就不能先想想自己是日本國民嗎?」
搞不懂。釜次郎想說的,或許就是忠義吧。彥四郎卻隻覺得那是媚外的想法。
「幕府裏麵沒人才,你已經被埋沒在那群笨蛋之中了。從小我就無法在學業和劍術上勝過你,可如今你為什麼會被埋沒了呢?喏,彥爺,我不會要你在我手下唯命是從的,請和我一起努力吧!」
有加了一點感情在裏麵。這人確實是個臭小子。他要說的意思我也不太懂,不過倒是有點熱情。沒有什麼要保身的,是無私的熱情。
「請恕我無法立刻回答。」
彥四郎說出自以為是唯一答案的答案。
「果然還是優等生的答案呀!對了,我剛剛就注意到,為什麼紅葉山的禦藏裏麵會有相撲力士呢?」
彥四郎驚訝地四下張望。順著禦影鎧的行列看過去,果然就在夕陽照不到的那一頭,坐著一個怎麼看都不像鎧甲的大胖子。
「那位是,嗯,來幫忙的力士呀。再怎麼說,鎧甲總是頗有份量,不仰賴力士的臂力根本抬不起來呀。」
「啊,原來如此。不過幫忙的人為什麼要躲在整排鎧甲中間呢?」
看來瘟神真是沒常識。坐在地板上或躲在陰暗角落都還說得過去,沒想到他竟一本正經坐那裏,偽裝成禦影鎧的第三十一具。更莫名其妙的是,為什麼頭上的大銀杏發髻往前倒,還抽抽搭搭哭個不停呢?
「我留學的時候聽得多,也看得多,已經被嚇夠了。所以大部分的東西我都不會太吃驚。話雖如此,這家夥還真有點詭異。咦?找力士來幫忙?幕府人手不足已經到這地步了嗎?」
「嗯……其實是私下請他來幫忙的。這事還請多包涵。」
「愈來愈詭異了。這私下請來的力士又是如何通過重重門房關卡進到這兒來的呢?」
「這個嘛……嗯……就是……」
「身穿印有家紋的羽織,還梳著大大的銀杏發髻,這一定是有名的關取吧?那位橫綱還是大關,為什麼哭個不停呢?」
掰不下去了。接下來隻好要他自己解釋了。
「喂,九龍頭,你為什麼哭呀?到這兒跟梗本大人打聲招呼吧。」
九龍頭就像被裁判點到名似地,一邊理著寬裙褲,一邊站起身來。
「喔。」
「不用應答了,快過來。你自己解釋在這兒做什麼。」
九龍頭拿手巾擦擦哭腫的臉,一派威風凜凜的模樣,就像走在通往土俵的通道上,絲毫不怯場。果然頗有神明的架式。
「我是九龍頭為五郎,絕不是什麼可疑人物。」
實在很可疑。釜次郎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六尺三十貫的影子下。
「我來解釋。正如這難聽的名字所示,我乃福井藩鬆平越前守大人讚助的力士。越前守大人是東照權現大人次男——結城秀康公——的後裔,格外重視神君遺命。至於來幫忙整理禦影鎧,也是越前守親自私下關照過的。因為並非公開,我才裝成鎧甲的模樣坐在那邊的。沒想到卻聽到你們之間的友情,又深感彥四郎大爺的忠心,因此一時激動,嗚嗚……在這世態炎涼的時代,竟還有如此美談,嗚嗚……嗚嗚……」
「了解了,了解了。」
釜次郎拍拍頹喪的九龍頭的背。
「雖然我說了解,還是不太清楚其中的道理。大概是因為四年國外生活實在太長了吧。」
釜次郎自作聰明地歪了歪頭,兩手順了順頭發。
彥四郎鬆了一口氣。耳邊卻聽得下城傳來巡城的梆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