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什麼話?自己做錯了事,我便連說也說不得你了麼?”如玥又是生氣又是心痛,當真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小姐不是已經在說了麼?”沛雙倔強地別過頭去。
如玥隻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險些閉過氣去。若不是最親近的人,她是不會這樣動怒的。正因為在乎,才不希望她出錯,不希望她有事,不希望她卷入是非之中太深,難以自拔。
可偏就是沛雙怎麼也聽不進去,似乎如玥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在指責她不對一樣,明知道她心裏也委屈,可偏就是話說不到一處去。
好半晌,沉默地落淚,沒有人說話。
如玥終究還是想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既不傷害這些年的主仆情分,也能讓沛雙不必遷就自己,改了性子。最要緊的是,自己做不到的,可以讓沛雙代替她去完成。
這樣一想,如玥總算是有了決定:“我知道你的心思,那是海闊天空的心思。皇宮的瓦簷再高,終究不如藍天廣闊,我放你走,去更適合你的地方。”
“小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沛雙也急了,“你是嫌棄沛雙礙事兒了,要趕我走麼?”
如玥搖了搖頭:“比起皇宮裏四角天的生活,宮外可能更適合你,我會選一戶富庶的人家,將你好好嫁出去便是。你放心吧,你始終跟在我身邊這些年,又是一起長大的,我必然不會虧待你。至少也是旗人的正妻,斷然不會委屈了你。”
若有機會選,如玥也想走出這皇宮。可才兩年而已,兩年前眼巴巴地盼望著進來,兩年後又望穿秋水地希望能出去。
這一切,不過是如玥的紅牆夢罷了,深鎖在皇宮之中,再不可能有轉機。
沛雙簡直要哭死過去,她的心如同在油鍋裏滾過一般,難受得恨不得一頭碰死過去,幾乎是絕望了。
沛雙哽咽著問道:“小姐,你當真要將沛雙趕出宮去麼?”
“我不是說了,會替你找一戶好人家,你好好嫁過去過些安寧的日子也就好了。並不是我要趕走你,而是宮外的生活可能對你更好,能出去的時候,盡早出去吧,別等……”
“嫁就嫁!小姐你要我嫁,沛雙嫁就是了!”不等如玥把話說話,沛雙摔了門,哭著衝了出去……
如玥看了看捧著洗漱用具魚貫而入的宮婢,又見是芩兒來為她上頭,淡淡問道:“她還沒起來?”
芩兒選了一柄桃木的篦子,麻利地為如玥梳整長發:“是還沒起來呢,都三天了,小主可要去勸勸?沛雙姑娘氣性大,脾氣又倔,怕是自己想不明白呢!”
“由著她吧!”如玥倒不是生氣,隻是覺得很多事還是順其自然為好,“我也是為她好,她的性子在後宮裏,隻怕要吃大虧!”
“小主,奴婢倒不是這樣想。”芩兒綰上了如玥的發髻,簪了一朵摻了銀絲細線彩織而成的絹花,對了對鏡子,擇了位置別好,才接著勸道,“奴婢也很明白小主的心意,可沛雙姑娘的心思,小主又明白多少?”
如玥一怔,嘴上的話也不那麼斬釘截鐵了:“我知她是護著我,為我好。關心則亂,也正因為如此,她才幾次三番地替我出頭,得罪了旁人。”
“小主與沛雙是自幼一起長大的情分,沛雙姑娘又是性情中人,顧念情分,隻怕一心記掛的唯有小主的安危。這樣打發了她出嫁,不是要斷送了這些年的情分麼?況且我總覺得,咱們永壽宮就是要有沛雙這股子直衝雲霄的氣勢,鎮得住旁人才好。”襲兒端著奶茶走進來,撲鼻的奶香氣格外香醇。
如玥笑了,隻因為襲兒的話裏多了好些平日沒有的堅毅,竟也如同沛雙一般天真直爽,有趣多了:“我自會好好想想。”
“小主可喜歡這件衣裳,是內務府新呈上來的,這鮮亮的俏麗紫色高貴又不失活潑,看著就讓人覺得舒暢。何況在這樣莊重的顏色裏添了一抹粉紅,少了些許沉悶,別有一番嬌美。”襲兒揀了最搶眼的一件旗裝,攤開垂在如玥麵前,“小主今日要去毓慶宮陪伴皇上對弈,穿這個是最好不過了。”
“帶著我的琵琶。”如玥張開雙手,由著襲兒為她穿戴好旗裝,“我實在沒有時間耽擱了,趁著這兩個月的安靜,玉淑姐姐也該上位了。”
皇帝擱下手中的書冊,揉了揉腫漲的雙眼,喚了一聲常永貴:“什麼時辰了?”
常永貴合眼笑著,心裏豈會不知皇上問的並非是時辰:“回皇上的話,如貴人就快到了,奴才已經派了軟轎去接。”
“如貴人到!”常永貴的話音才落,手底下的小太監便揚聲吆喝道。
“您瞧,奴才說什麼來著,如貴人是咱們後宮裏最知曉皇上心思的小主,皇上您這頭才稍微念著,小主她這不就來了。”常永貴難得看見皇上心情這般愉悅,遂多說笑了幾句,這才去迎如貴人進來。
側殿裏,皇上穿著如常的衣衫,見如玥捧著琵琶進來,不由笑容滿麵:“怎麼你今日這樣好的興致,倒是抱著琵琶來了。這身衣裳也甚是好看,瞧得人精神爽利。”
如玥歡喜地將手裏的琵琶遞給常永貴,歡快地應道:“時值秋日,禦花園裏的菊花開得雖好,可到底不如夏季百花齊放嬌豔。臣妾想著,穿得豔麗些正好作為補償。”
“不錯。”皇上微微一笑,示意如玥近前說話。
如玥含著一縷愛慕的笑意,走上前來端正地福身,道:“皇上萬福金安。”
皇上托起如玥的雙手,假意嗔道:“朕不是說過,隻有你與朕在時,實在不必多禮,怎麼偏是記不住呢!”
這樣輕柔的聲音,出自皇上溫情的口中,不由得讓如玥心房一顫。
“皇上關懷臣妾,可臣妾卻時刻不敢忘了宮裏的規矩。”如玥撲閃著溜圓的大眼睛,忽然湊近皇上的耳畔,喜滋滋道,“若是皇上堅持不讓如玥守著這規矩,除非把您的毓慶宮當做我自己的寢宮一般,進出無阻才行。可不許皇上您哪一日心情不佳了,就不見如玥的麵了。”
皇帝伸手刮了刮如玥小巧的鼻尖,記憶裏這個時候總是最甜蜜的,你儂我儂,好似旁若無人一樣:“你呀,乖巧的時候當真沉穩,調皮的時候又真的令朕手足無措,精靈丫頭!朕卻偏是喜歡你這個無拘無束的樣子。恩準了。”
“謝皇上恩典。”如玥咯咯地笑著,心情愉悅,見常永貴還捧著琵琶僵硬地立著,才愧笑道,“有勞常公公了,我正要為皇上彈奏一曲《燕樂正聲》呢。”接過琵琶,如玥轉頭問皇帝道,“皇上您覺得這一曲可好?”
“好。”皇上笑容正濃,旋身輕輕坐好,才道,“常永貴,拿個軟墊擱在那團椅上,讓如貴人坐著彈奏。”
如玥謝過,撥弄了琴弦三兩下,便娓娓奏來。皇帝聽著喜歡,不一會兒便合上眼,隨著旋律不住地以手指敲打出節奏。
香木的琵琶,算得上是琵琶中的極品,加之如玥的琴技,音色果真如同“珠落玉盤”般清脆悅耳,皇帝聽得入迷,旋律也正在興處。如玥瞅準了時機,當機立斷,柔指一撥,一股力道凝結於指尖,砰的一聲,琴弦即斷。
“怎麼會……”如玥委屈地與皇上對視一眼,沮喪道,“臣妾真是笨手笨腳,竟撥斷了琴弦,掃了皇上的雅興,請皇上恕罪。”
“你又不是故意的,朕豈會怪罪於你,可偏偏就是辜負了這麼好的時候、這麼好的情景。倒也罷了,待你的琵琶換好了新弦,下一次再彈奏不遲。”皇帝雖然這麼說著,可心裏還是有些意猶未盡。
如玥豈會看不出來,便問常永貴道:“不然這樣吧,宮裏哪位姐姐擅長琵琶,請她來為皇上演奏一曲,也算是替如玥彌補了失誤。也不會攪擾了皇上的好興致,且連我也能一飽耳福,豈不是美事一樁。”說著話,如玥抿著唇微微一笑,“皇上可覺得這個法子好?”
皇帝微微頷首,嘴角的笑意愈濃:“還是如玥你想得周到。”
常永貴低頭一想,便道:“皇貴妃娘娘擅長古琴,誠妃娘娘的洞簫吹得很是美妙,要說琵琶嘛,除了如貴人的,也唯有郭絡羅答應了。”
“哦?”皇帝的神色略有躊躇,“朕卻沒有聽過玉淑彈奏琵琶,也不知是否能與如玥你媲美。”
“既然沒聽過,那不妨就請來一奏。”如玥刻意說得饒有興致,似乎能陪著皇上聽奏也是一件很歡喜的事兒。
在皇帝看來,如玥不僅識趣兒,也很大方得體。畢竟宮中的女子有誰不願意獨攬聖寵,卻偏是她這樣大方,自己陪伴聖駕的同時,竟不抗拒他人前來。
到底也是因為心係自己,才由著自己的喜好來。皇帝越想越是滿意,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如玥幾眼。
此時的如玥,當真是嬌美如花,粉白的麵龐染著少女獨有的嬌媚。純美而不失天真的樣子,才是皇帝心裏最喜愛的樣子。
把玉淑姐姐推向皇上的懷中,這才是如玥此時最要緊的事。
趁著皇貴妃有心思扶持郭絡羅玉淑這個絕佳的時候,推姐姐上位才易如反掌,既省力,又能達到效果。且皇貴妃身邊本就缺少可用之人,這麼一來,姐姐的安全也有了保障。
如玥心裏暗暗想著,隻要皇上一見難忘,姐姐就有晉升的機會。哪怕分了自己的恩寵,也不過是朝夕的長短,往後的日子,相互扶持才是長久之計。
心裏想著這樣複雜的事兒,可如玥表麵上看不出一絲情緒,與皇上說說笑笑了些許工夫,郭絡羅玉淑便到了。
似乎皇帝的性子有些急了,玉淑才行過禮,皇帝便吩咐她奏上一曲。
如玥心細,一眼就瞧出玉淑姐姐的琵琶是花梨木的,琴頭上的如意字樣也格外好看。當然,這些始終不及玉淑姐姐的琴技絕妙。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用來形容她所奏的此曲《月兒高》最合適不過了。如玥忽然想起從前與玉淑姐姐對坐同奏琵琶的情景,她的技藝好些還是玉淑親自傳授的。果然,這些年過去了,玉淑姐姐還是玉淑姐姐,手上的技藝一點也未曾生疏。
一曲終了,皇上的興致極好,連連讚譽道:“玉淑手上的功夫比如玥有過之而無不及,當真是繞梁三日的好曲子,朕很喜歡。若你平日裏無事,就時常來朕這裏奏上一曲,權當給朕解解悶如何?”
玉淑微微一笑,明亮的目光摻雜了些許害羞,微微頷首道:“臣妾願意。”
如玥在一旁默默看著皇上燦爛溫和的眸子,竟沒有半點難受。似乎她已經開始習慣將鞏固自己的恩寵作為準則,不再去計較一時的長短了。
常永貴送了如玥出來,低聲道:“皇上這會兒正在興頭上,貴人您的琵琶又湊巧斷了弦,這才留下郭絡羅答應相陪,還請小主您別往心裏去。”
“怎麼會呢!後宮妃嬪本就是一家人,誰能令皇上心情愉悅都好,最要緊的便是皇上龍體康泰,公公說是不是?”如玥平和一笑,“不勞公公相送,如玥先行一步了。”
目送如玥離去,常永貴在心裏掂量著如玥的話,總覺得這個如貴人他日必然不會僅僅是個貴人。
睿澄端身正坐,看著跪倒在自己身前的郭絡羅玉淑,心裏別有一番興致。究竟是她太會掩飾了,還是自己看不清楚人心呢?從皇上厭棄的答應到親旨冊封的玉貴人,似乎郭絡羅玉淑就憑借了一首琵琶曲淩空一躍,得寵得也太過容易了。
“紫敏,還不快扶玉貴人起身。”睿澄欣喜不已,謹慎叮囑,“玉貴人服侍皇上兩三個月,便越級晉封成了貴人,還賜了字號‘玉’,可見皇上是很看重你的。一入冬天就涼了,你可要當心自己的身子才好,若是這個時候病了,服侍皇上的機會豈不是要交到別人手裏了。”
“多謝皇貴妃娘娘提點,臣妾必然謹記。”玉淑最美的便是端莊溫和一笑的樣子。皇貴妃看著她這樣得體的笑容也覺著心裏舒坦,更何況是皇上呢!
畢竟這些日子,玉淑分博了如玥幾乎一半的恩寵,皇上除了永壽宮便是長春宮,偶爾也會去瑩嬪的承乾宮坐坐,卻鮮少來睿澄這裏走動。
為此,睿澄也很難受,可畢竟自己繼位中宮,還不是真正的皇後,所以皇上不會在月圓之夜陪伴在她身後,更不會以皇後的身份待她。甚至祭祀請安之時,睿澄也隻能跪在皇帝身後,那空缺的後位當真是讓人憤懣不已,可又能怎麼辦呢?
睿澄將希望寄托在玉淑身上,希望她能將皇上的心重新拉回到自己這一邊。
就在皇貴妃為後位頭疼不已的時候,春貴人也在為自己的恩寵頭疼。
子嗣忽然沒了,且還被當做了意外,她真是不甘心。可那一日的情景太混亂了,混亂得讓她始料未及。
記憶裏就是誰的一聲吆喝,然後妃嬪們瘋狂地衝下樓去,可她當真不是沒站穩呀,分明是有人推了她一把。這個人是誰呢?這個人究竟是誰呢?
“楠兒。”春貴人一下子坐起來,大汗淋漓。
楠兒聽見她驚慌的叫喊聲,緊著推門走了進來:“小主您睡醒了,這會兒覺著怎麼樣了?”邊說著話,楠兒邊遞上了絲絹給春貴人擦汗。
春貴人鼻子一酸,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了下來:“我又夢到那一日城樓上的情景了。楠兒,我可以對天發誓,那一日當真不是我腳滑才跌下來的,分明是有人絆了我,還有人推了我。可是太混亂了,太混亂了,我根本就不能分辨是誰幹的。我想要告訴皇上……可沒有證據……我能怎麼辦?”
“忍!”楠兒重重地咬住這個字,“小主,別怪奴婢不提醒你。龍裔已經沒了,與其在這裏痛苦,倒不如一個一個將潛伏在你身邊的壞人揪出來才好。”
楠兒畢竟在宮裏伺候的時間不短,雖然她也不喜歡春貴人狂妄自大又淺薄的個性,可還能有什麼辦法?既然跟了這個主子,就必須為她效命,一損俱損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春貴人隻睨了楠兒一眼,便立刻懂了她的意思:“楠兒,好姑姑,我知道從前是我對不住您,可眼下,能幫襯我的也唯有姑姑了。該怎麼做?我該怎麼做?求姑姑您教教我。我保證往後什麼都聽您的,我再不會胡來了,姑姑,你就看在我死去孩兒這般冤枉的分上,幫我想想法子吧。不能失寵的,後宮裏沒有恩寵的宮嬪太可憐了……”
聲淚俱下的哭訴,楠兒聽著很是揪心:“小主,您先別哭了,旁人越是要看咱們的笑話,咱們就越是要站起來,好好地活下去。”
楠兒雖然伺候春貴人的時間不算長,可早已摸透了她的脾氣,不讓她吃一次虧,她永遠不懂得控製自己的脾氣。
“那一日城樓之上的人,無非就是李貴人、恩貴人、榮貴人、芸常在。榮貴人離小主您最遠,你跌倒的時候,她已經快要走下來了,而恩貴人傷得最重,且還是您跌倒時推了下來的,這兩個人都嫌疑很小了。最可疑的,便要數李貴人與芸常在了。”楠兒這些話藏在心裏幾個月不說,就是希望先讓春貴人冷靜下來,隻怕若是說得太早了,她沉不住氣就壞了事兒。
楠兒的話說了不過一半,春貴人心裏已經翻江倒海一般。她閉上眼睛,努力地讓自己去想記憶裏最痛苦的時候:城門樓上,她是何等風光無限,可是究竟是誰吆喝了一嗓子,是誰……
“小旦子,是小旦子,我記得他的聲音,是他,就是他!”春貴人猛然想起了什麼,雙眼瞪得如同牛眼一般,“他讓妃嬪們下城樓迎駕,所以眾人才慌亂著非要衝下去……皇貴妃根本一早就想要害死我的龍裔……”
春貴人激動的情緒忽然止住,整個人如同結冰了一般,氣焰瞬間就熄滅了:“還有芸答應,楠兒,我想起來了,那個時候李貴人是在我身前的,而唯有芸答應在我身側。其餘的不過是些官女子,給她們十個膽子,也斷然不敢碰我。”
楠兒苦笑,眼中閃過幾許讚同:“奴婢也最懷疑芸答應。怎麼才出了這樣的事兒,皇上就認死是意外呢?不詳查內情也就罷了,還偏偏因為芸答應有功勞,冊封了常在,這就更令人懷疑了……”
“常在?嗬嗬,好一個芸常在!”春貴人的臉色陰沉得嚇人,仿佛青黑色的麵龐上鍍染上了一層血紅,冷聲道,“她是踩著我孩兒的屍骨爬上位的。她身後一定是皇貴妃,一定是!她們串通好了要害我的孩兒,虧得我還一心想要攀附她,祈求她的庇護!”
“不管是不是皇貴妃所為,眼下都隻有一個法子,從芸答應入手!”楠兒斬釘截鐵道,“隻有斷其羽翼,往後的事兒才好辦。小主安心便是,奴婢有的是法子。”
春貴人微微頷首:“就請姑姑細細說給我聽,咱們沒有時間再耽擱了。”
楠兒思忖了片刻,沉著道:“芸答應常年無寵,想要攀附皇恩,就必須成為別人的棋子。近來她常常出入各妃嬪的寢宮,偏是沒有來咱們的永和宮,小主不妨請她來宮裏一敘便是。由頭嘛,就說當日多虧了芸答應的照顧,如今身子養好了,必然要感謝她這番好意。”
春貴人不住地頷首,似乎頭一次這樣對楠兒俯首帖耳地認同。楠兒很滿意似的,接著說道:“光請芸常在一人,也難免惹人懷疑,就連同李貴人與榮貴人一並請來才好,一個個都毒倒在咱們宮裏。”
“什麼?”春貴人險些跳起來,“姑姑,您是說要在咱們宮裏下毒,毒害請來的宮嬪麼?這未免也……”
“小主放心就是,毒害宮嬪是大罪,咱們自己受點皮肉之苦也就無嫌疑了。何況又不是當真要把人毒死,隻是借著這個由頭向皇貴妃發難,她越是不安穩,咱們越是有機會尋來紕漏之處。”
楠兒自信滿滿的樣子,著實讓春貴人安心:“既然姑姑這麼說了,我自然讚同。隻是下什麼毒才不要緊呢,又不會讓人疑心咱們……”
“馬錢子。”楠兒含著狠意陰冷地笑著,“一入冬,皇貴妃的風濕病痛又發作了,雖然隻是輕微的症狀,禦醫卻用了好些馬錢子。奴婢早已打探過了,那馬錢子也是有毒之物,且血虛者最不能飲用,否則……藥效會比常人更為嚴重。皇上也必然會更相信,此人定然是要置您於死地。”
春貴人隻覺得脊梁上的汗珠子猶如珍珠一樣顆顆順滑地滾下來,怎麼也控製不住似的,可眼下除了以身犯險,也再沒有什麼好的法子了:“自古富貴險中求,看來恩寵也不例外。隻要皇貴妃不得安寧,受些皮肉之苦又有什麼關係。好,就依姑姑所言。”
“小主安心,奴婢自會收買可靠的禦醫,必然不會讓小主您的身體有分毫的損傷。”楠兒看著眼前的春貴人,心底也是寬慰多了。
可見那一日沒有隨春貴人上城樓,是一個多麼正確的決定。沒辦法,做奴婢的也要為自己的前程考慮,春貴人雖失了龍裔,自己未必就不能幫襯著她得寵。
這麼說來,楠兒還是有勝算的。
“若是姑姑來得及準備,此事越快越好,轉眼要到年下了,我可不想有什麼意外。”春貴人的心越來越沉,除了憤恨,更多的是埋怨。龍裔沒了,恰如人生走到了冬季。冰天雪地的摧殘,再痛再冷都好,也要咬緊了牙根挺下來。
冬日裏最閑暇的時候,莫過於漫天白雪紛飛亂舞的日子。無事的妃嬪們都愛立在窗欞前靜靜看著雪落,如玥自然也不例外。
“小姐。”沛雙剛折了幾枝雪梅,蒼白的顏色映著廂房裏幾重粉紅的香羅,尤為突兀,“奴婢選了好些瓷瓶都覺著不合適,這雪梅清冷,擺在哪兒都仿佛染了霜色。”
“那就擇那隻羊脂白玉的花瓶吧。一水兒的雪白,反倒不用分清哪兒是瓶,哪兒是花了!”如玥看著沛雙將花枝修剪好,再一枝一枝地插進瓶中,冰冷的笑意凝結在唇角。
沛雙手上的動作一直很遲緩,遲緩到讓人覺得是刻意在消磨時光一般。芩兒本想來問如玥一會兒是否還要去欽安殿,可發覺這主仆二人依然還是這麼怪腔怪調的,心裏就堵得慌,隻好又退了下去,喚了紫萄一並往欽安殿為如玥打點祈福的用品。
天冷路滑,芩兒與紫萄走得很慢。
紫萄發覺芩兒的心情並不好,一路上都沉默無語,且走得很慢很吃力。
“姑姑可是有什麼心事麼?”紫萄一直跟在芩兒手底下做活,十分勤奮,芩兒也很喜歡她。
此時她這樣問,芩兒不禁歎息道:“自從上次小主說要將沛雙姑娘遣出宮去嫁人,這主仆二人之間就怪怪的,隻怕是生出了什麼嫌隙呢!”
“不會吧,姑姑!”紫萄驚得合不攏嘴,“莫不是會像皇貴妃與瓜爾佳常在那樣……不會的,小主與沛雙姐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這麼些年的患難與共,難道沛雙姐真因為小主的一句話而寒了心嗎?可說到底,小主也是為沛雙姐好……出宮怎麼也比在這裏苦熬歲月強啊!”
二人走進欽安殿,紫萄嘴上的話就沒斷過。芩兒四周環視了一圈,確定無人,才惋惜道:“小主性子沉穩,可沛雙是個嘴上沒有把門兒的,有話也好,有氣也罷,都是憋不住的,為此得罪了宮裏好些人,就連皇貴妃身邊的小旦子也沒少受她的氣。這樣一來,小主哪裏還敢把她留在身邊啊,豈不是斷送了自己在宮裏的好人緣麼?雖然我也覺得沛雙的心還是忠的,可沒辦法,小主斷然是容不下了。這樣一來,咱們這永壽宮裏氣氛難免就不和諧了,指不定生出什麼亂子來。姑且看著吧!”
芩兒與紫萄說著話,手上也沒耽擱,盡數將如玥所需的東西準備妥當,才又回頭對紫萄說:“小主必然已經決意好了,隻是,這話還未傳出來,你可不許多嘴。讓沛雙聽了去,怕是又要哭上好幾日了。”
紫萄連連點頭,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姑姑放心,紫萄不敢多嘴。”
“那走吧!”芩兒與紫萄並著肩旋身,正瞧見一個人立在殿外。
隻看了一眼,芩兒的心就沉了下來:“沛雙,你怎麼在這裏?”
沛雙愣了好久,神情冷寞,恰如這冰天雪地的凜冽般蔓延開來,直滲進芩兒與紫萄的心底。紫萄好不容易從僵持又驚慌的臉上擠出一個微笑:“沛雙姐,你怎麼來了?”
“是呀,沛雙,你不是留在宮裏服侍小主麼?”芩兒也趕緊轉移話題,恨不能將自己的舌頭吞進去才好。隔牆須有耳這麼淺顯的道理,她這在宮裏數十年的老馬也竟會失蹄。
“小主身邊不需要我伺候,才讓我來欽安殿。看來姑姑已經備辦妥了,欽安殿裏也不需要我伺候了。”沛雙的語調很平淡,仿佛一串話說下來,每個字都是同一個音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