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醉攻心之如妃當道(下)》(12)(3 / 3)

“暗匣?”皇帝抿了抿發涼的嘴唇,忽然霍地起身,將手邊的茶盞狠狠朝淳嬪砸去,“你這毒婦,好歹毒的心思!朕真是看走了眼,還當你是這後宮最柔順乖巧的妃嬪,朕豈能容下你這毒婦!來人,把淳嬪給朕拖出去,砍成兩截!”

“皇上,臣妾沒有。”淳嬪依舊不哭不嚷,隻據理力爭道,“臣妾若是當真要毒害龍裔,何必自己親自動手去製那蠟丸,又怎麼會蠢笨得還將東西藏在自己宮裏,索性放進永壽宮不是更合時宜麼?皇上,臣妾柔順怯懦,從來不願與人多生事端,對皇後娘娘、如嬪娘娘更是敬重有加,怎麼會好端端地做出這樣的事?臣妾不怕死,隻怕皇上被毒心之人蒙蔽。而此人不除,後宮根本永無寧日。”

皇帝深吸了幾口氣,稍微斂住滿腔怒氣,道:“東西是從你宮裏搜出來的,福晉也是受你的挑唆,才去向皇後請安的,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口口聲聲地狡辯,難道朕真的從來都不會分辨真假麼?”

“皇上。”如玥知曉若是此時不拿出確鑿的證據,皇上多半還是會心軟,畢竟淳嬪說得一點兒也沒有錯,她總是柔順的。一個看似弱質纖纖的女子忽然硬朗起來,皇上難道不會疑心她是被陷害的麼?“臣妾在想,倘若此事果真是淳嬪所為,那麼她又是怎麼把那蠟丸擱在皇後娘娘茶盞裏的呢?”

“如嬪不覺得自己很矛盾麼?”皇後慍怒,臉上的霜色更甚,“方才是你說這一切都是淳嬪所為,轉眼卻又想著為她開脫。紅臉是你,白臉也是你,當真是叫本宮弄不清你的心了。”

吉嬪總算是比較了解如玥的,她輕輕走近皇後身邊,取下身上柔滑似水的絲巾,仔細為皇後拭去鬢邊的汗珠:“娘娘,您別心急,如嬪並非是要推翻自己的話,而是想拿出實實在在的證據,讓淳嬪娘娘無話可說罷了。”

因著吉嬪這一句話,皇帝的心也稍稍安了些。“方才朕確實急切了些。”皇上思忖了片刻,重新端坐,“淳嬪,一轉眼你也入宮這麼多年了,朕不想冤枉了你。既然如此,如玥,有什麼你便如實陳述,也好令眾人沒有疑惑。”

“是,皇上。”如玥會心對吉嬪一笑,吉嬪隻稍微勾唇算是回應。說不清楚為什麼,吉嬪總覺得心裏很別扭,自己明明希望淳嬪被鬥敗,卻又不希望如嬪贏得這樣容易。而她也深刻地意識到,過了今日,如嬪可能就是如妃了!

“淳嬪自入宮以來,身邊唯有親信之人卓洛相伴。既然是淳嬪的家生丫頭,那麼必然更為貼心,臣妾估摸著這個卓洛必然是知曉內情的。就請常公公把她帶上堂來,讓臣妾好好問上一問。”如玥的動作也好,聲調也罷,因著肚子裏還有個小孩兒的幹係,總顯得輕柔了幾分。

皇帝看在眼裏,越發覺得如玥與從前不同了。不再是那樣一個俏皮可愛的小丫頭,而是能為他排解心中憂困,撐起後宮四方藍天的妃子。這種感覺不由得令皇上很安心,如玥的慈惠端莊,寬和正直,當真是像極了先皇後。

正想得入神,常永貴已經押著卓洛上了殿。

“皇上,奴婢當真什麼也不知道。”卓洛在殿外聽得一清二楚,也知曉自家小主是蒙了冤的。可是這一會兒,小主不慌張,她也不能無端地慌亂畏懼,隻怕稍有不慎,就會讓人利用了去,平白地給主子添亂。

如玥將卓洛的心思都看盡眼底,心裏也猜到這丫頭不會亂說什麼,遂道:“卓洛,本宮問你,你可知你家娘娘是如何將有毒的蠟丸擱在皇後娘娘茶盞中的?”

“奴婢不知,也根本無從知曉。我家娘娘從未做過這樣的事兒,奴婢又豈會知曉。”卓洛仰起頭,目光裏閃爍著怨恨與不屈的光芒,到底是有骨氣的丫頭。

淳嬪安心了不少,除了卓洛,這寂寥陰冷的深宮之中,怕是再沒有人能令她信任了。

“好,那麼我來問你,這蠟丸怎麼會出現在你家娘娘的暗匣中?莫非是有人存心嫁禍不成?”如玥還是笑著,說話的語調也極盡平和,“除了你,娘娘身邊的人怕是做不了這樣的事兒,難道是你擱進去的?”

“胡說!”卓洛抵不住胸口的怒火,言語上明顯失了分寸,“如嬪娘娘所說的,不過是您一廂情願的猜測罷了,您沒有證據,憑什麼在這裏誣陷我家娘娘,誣陷卓洛。還是這一切根本都是你存心為之,所以心裏才這樣清楚,根本是你存心嫁禍我們翊坤宮!”

“卓洛。”淳嬪輕輕喚了一聲,“你知道便知道,不知道便說你不知道,如嬪娘娘是最講道理的人,她不會輕易冤枉了咱們去,別失了體統。”

卓洛被激怒是如玥意料之中的事兒,可不想淳嬪此時還能鎮定若斯,當著皇上的麵教訓起宮婢來了,倒是有那麼一股子的明澈勁兒。

“是,娘娘,奴婢莽撞了。”卓洛緊著伏地,乖巧道,“如嬪娘娘恕罪,奴婢冒失了。”

皇後氣悶難紓,不由得推開身旁的吉嬪,兀自起身道:“既然如嬪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就讓本宮來問。”

如玥微笑著後退了兩步:“那就請皇後娘娘細細查問。”似不經意間,一塊玉佩從她的袖中掉了下來,正好落在卓洛眼前。

卓洛看清了那玉佩的樣式,頓時大驚失色:“如嬪娘娘……”

如玥順勢低頭,赧笑道:“身子笨重了果然不便彎腰,就勞卓洛姑娘幫我拾起來吧。”卓洛遲疑了片刻,才伸手去摸那一塊玉佩遞給如玥,自己的手更是顫抖得厲害。

這一切著實是有些奇怪的,就連淳嬪也看不明白了。究竟這玉佩有什麼不妥,怎麼卓洛會畏懼成這個樣子?當然,淳嬪的預感是極不好的,總覺得今日是難逃一劫了。

“哼!”皇後冷哼一聲,停在卓洛身前,“本宮來問你,翊坤宮搜出的那些蠟丸究竟是不是淳嬪親手所製?”

“皇後娘娘,奴婢從未見過那些蠟丸,我家娘娘自然也沒有見過。分明是旁人陷害的手段,還請娘娘明鑒,那東西當真不是……”卓洛本是要抬頭與皇後對視,卻不料正好看見如玥將玉佩拿在手中把玩。

隻一眼,她便怎麼也移不開目,嘴上的聲音也綿軟了好些:“奴婢,沒……沒見過。”

吉嬪也覺出有什麼不妥,方才還義正詞嚴的卓洛,轉眼間氣勢就委靡不振了,細心觀察後,終於也鎖定了如玥手上的那一塊玉。吉嬪刻意走過來,漫不經心地對如玥道:“妹妹手上的這一塊玉很是精美啊,能否借我一觀?”

如玥微笑著遞到吉嬪手中:“旁人都在為投毒之事憂心,難為姐姐這個時候還有心思注意臣妾的這一塊玉。”

“皇後娘娘,奴婢沒有看見,奴婢真的沒有看見,皇後娘娘,您相信奴婢吧,那蠟丸根本不是我家小主配製的,根本就不是……”卓洛忽然就沉不住氣了,雙手緊緊鉗住皇後的腳腕苦苦分辯,“皇後娘娘,您一定要相信奴婢的話,奴婢當真不知道……我家小主一定是冤枉的,一定是……”

淳嬪有些看不下去了,語氣也變得格外不好:“卓洛,你這是做什麼,既然與我們無幹,好好說也就是了!”

皇後剜了卓洛一眼,斥道:“你好大的膽子,還不快鬆開本宮!”紫敏連同幾個小宮婢緊張得不行,緊忙撲了上來,硬生生地掰開了卓洛的手。

如玥抬頭,與沛雙對視了一眼。啪!一個響脆的耳光,沛雙毫不客氣地抽打在卓洛臉上:“當著皇上的麵,你這丫頭也膽敢冒犯皇後娘娘,當真是不知死活!”

“你想保護淳嬪,也要看看這裏是什麼地方,若是方法用得不對,隻怕越是想保住的人,越會因此而受你牽累。”如玥的聲音如棉絮一般柔婉,將警告之言說得如此委婉動聽,“皇後娘娘的千金貴體,也是你能隨便碰上一碰的麼?這一巴掌就是教你看清楚眼前的人與事,別以為抵死不鬆開就能平安無事了。”

卓洛被如嬪這一番話驚得合不攏嘴,旁人聽不明白,可她的心早已了然了一切。若是不開口向著如嬪來說,那麼……那麼她真心想要保住的人就得死。可若是說了,自家小主怎麼辦?她不能做背主求榮的事呀。

“如嬪娘娘,奴婢當真不知曉,求您……求您饒了奴婢吧!”卓洛不住地落淚,楚楚可憐的模樣著實讓人看著心疼。加之方才那一巴掌,沛雙的力道凶猛,卓洛嘴角已經滲出血水來。

“真是作孽,讓本宮如何看得下去。”如玥別過頭去,深吸了幾口氣才對皇上道,“皇上,看來是臣妾想錯了,卓洛姑娘這樣忠心,斷然也不會說出什麼對淳嬪不利的話來。要不然,就帶她下去吧?”

皇後一聽,當下就急了:“如嬪在說什麼呢?分明這話才問到一半,卓洛剛有些鬆口,你便要送她下去了。這樣半途而廢,豈不是白費了工夫。皇上,臣妾倒覺著這個卓洛必然是知曉內情的,隻管讓常永貴接著問。”

“那就問吧。”皇帝對常永貴使了個眼色,常永貴便躬身上前:“卓洛,當著皇上的麵,本公公勸你還是盡早說出實情為好。”

吉嬪對著光又細細瞧了瞧如嬪的玉佩,不覺讚道:“這玉倒算不上是什麼好玉,可偏是這雕工,精巧細致,連宮裏的師傅也沒有這樣精湛的手藝。想來妹妹這塊玉,該是宮外購來的吧?”

這也正是淳嬪所希望知曉的,究竟這一塊玉對根本沒有親眷的卓洛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

如玥故作神秘,隻笑道:“不過是把玩之物,姐姐若是喜歡,拿去便是了。”

“那倒是。好玉雖然難再尋,可永壽宮也不缺這樣的物件,隻不過,會雕刻這玉的人,隻怕倒不是那麼多了呢!”吉嬪說得眉飛色舞,絲毫不顧及皇後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本宮在這裏審問卓洛,你們可倒好,還有心思說什麼玉不玉的。”

如玥尷尬一笑,忙賠罪道:“皇後娘娘息怒,臣妾冒失了。”

常永貴見卓洛神思不屬,雙目不錯地盯著吉嬪手上的玉,便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問道:“究竟這蠟丸是不是出自翊坤宮?你倒是說話呀!”

“難為公公還肯這樣好好地說,本宮倒是沒有耐心了。”如玥緩緩站起來,隻道,“卓洛,本宮再問你最後一遍,究竟這蠟丸是不是你家娘娘製備的,你可見過?自然,說不說在你,你得自己思量。”

對上如玥沉斂的目光,卓洛心中已經有了主意:“如嬪娘娘,奴婢可以證明,這蠟丸當真不是我家娘娘製備的,娘娘她根本自始至終都未對皇後娘娘生出異心,又豈會蓄意毒害皇後娘娘的龍裔。這藥丸,根本是……”

“卓洛!”淳嬪憑借與卓洛多年的默契,猛然意識到她將要說出什麼蠢話來,遂驚叫一聲希望能攔住她。

皇後被淳嬪這猝不及防的淒厲叫聲驚了心,沒好氣道:“你是要嚇死本宮麼?鬼叫什麼?”

淳嬪謝罪又不忘分辯:“臣妾失儀了,還請皇後娘娘見諒。隻是方才卓洛已經說了,這事兒臣妾根本從未知曉。卓洛是跟在我身邊伺候多年的貼心人兒了,臣妾實在看不過眼她被這樣逼問。隻怕她會為了救臣妾而胡亂地將罪行扛下來,這才迫不得已阻攔她說傻話,還請皇上、皇後娘娘恕罪。”

如玥倒是沒有想到,淳嬪竟然連這一點也能意識到,且還這麼適時地攔住,倒是讓她的計謀無從施展了。

吉嬪饒有興味地與如玥對視了一眼,冷冷一笑:“看來淳嬪妹妹倒是很懂得卓洛的心思嘛!”

卓洛未曾宣之於口的話,正是自行認罪。她覺得隻要將罪名扛在了自己身上,再當著帝後的麵自了殘生,那麼這件事兒便算是有了交代。可偏是自家小主洞悉了她的心思,這樣一攔,反而無從說起了,那……如嬪會放過她的心上人麼?隻是到了如今,她也不好再違背淳嬪的意思,遂道:“如嬪娘娘,奴婢當真從未見過這蠟丸,從未見過。”

淳嬪側過頭去,恭敬地朝著皇上一拜,誠然道:“皇上,臣妾敢以自身性命,及董佳氏全族人性命起誓,臣妾根本從未見過那蠟丸。自古以來,後宮紛爭不斷,遭陷害不都是如此這般嚴絲合縫、證據確鑿麼?皇後娘娘與如嬪娘娘先後審問了臣妾的婢女,既然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臣妾請求皇上令如嬪拿出新的證據來,否則臣妾寧願一死以證清白。”

吉嬪不覺卷翹了嘴角,在如玥耳邊輕柔道:“不想妹妹你也有力不從心的時候,這個淳嬪剛柔並濟,可當真是繞指柔啊。”

如玥毫不理會吉嬪的挖苦,隻向皇上道:“皇上,事情本就是衝著臣妾的永壽宮來的,若非有人陷害臣妾的親妹妹——慶親王的福晉,臣妾也不會這樣勞心勞力,非要揪出為禍之人不可。淳嬪如今這麼說,反倒成了是臣妾故意嫁禍她一般,這樣的委屈,臣妾無從扛起。”

皇上頷首,道:“也的確如此。如玥你說得不錯,朕不能平白地叫永壽宮背負上這一份委屈。隻是事關重大,非要有鐵定的證據才可落罪。東西雖然是從淳嬪宮裏搜出來的,可就像淳嬪所說,也很有可能是陷害,總得令後宮眾人信服!”

“皇上說得極是。”如玥附和道:“臣妾也是這麼個心思。既然卓洛姑娘當真不知情,也實在無謂為難於她。是臣妾估量失誤,還請淳嬪娘娘不要見怪。”

皇後憤慨不已,少不了輕賤上幾句:“如嬪,你當自己是在唱戲麼?什麼話都是從你嘴裏說出來的,皇上與本宮來來回回地被你戲弄得這樣辛苦,你可知罪?”

眼看著淳嬪的痛腳捉不住了,這皇後又衝著自己來了,當真是令人有些無奈。如玥心裏暗歎這個淳嬪果然不是好對付的,也幸好在嫁禍之初,她便早早想好了其他的對策。

麵上帶著一縷慚愧的笑意,如玥緊忙向皇後致歉道:“皇後娘娘請暫且息怒,再聽臣妾一言。卓洛方才隻是說,這蠟丸她從未見過。”

“那又如何?”皇後並未體會到如玥這句話深裏的意思是什麼。

倒是淳嬪的反應十分敏銳,神色僵滯:“如嬪娘娘該不會是想說,這毒是梓淳親手擱在皇後娘娘的茶盞之中,並未經由旁人之手吧?”

“嗯,我聽著也是這麼個意思。那麼淳嬪,究竟是不是呢?”吉嬪湊趣兒似的問道。

淳嬪花容失色,不覺苦笑道:“梓淳敢問如嬪一句,製備蠟丸這樣複雜的程序,梓淳怎麼可能一個人就完成?何況就連那蠟丸裏究竟是什麼毒藥梓淳都不知曉,又如何能得來呢?退一萬步說,就算梓淳得到了已經是完整藏了毒的蠟丸,又怎麼能擱在皇後娘娘的茶盞中呢?莫不是臣妾會施法術,隨隨便便念個咒語,它就能自行飛到儲秀宮去吧?你要給我安插罪名,總也得有合理的說辭呀!”

此言一出,常永貴覺著後脊梁的冷汗又鑽出了好些,不由得縮了縮身子。一麵是如嬪看似勝券在握,而另一麵是淳嬪釜底抽薪似的反抗,這一場後宮紛爭,當真是精彩紛呈。縱然是他這樣看慣了是非的老人兒,一時間也很難說出誰更有勝算,皇上他又能斷得清楚麼?隻是常永貴在心裏隻記得一條,那便是如嬪才是皇上真真正正在意的人!

這樣想著,常永貴又將注意力集中在了如嬪身上,靜下心來,看看這位嬪主還有什麼法寶未亮出來。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常永貴猜得一點兒不錯。如玥不緊不慢地起身,沉穩而不失風範地對上淳嬪的目光:“妹妹有所不知,本宮雖然尚在孕中,可對後宮諸事並未有半點懈怠。藥丸是如何落入皇後娘娘茶盞之中的,也正是投毒的關鍵所在,可在拿出這證據之前,本宮希望妹妹能自行坦白。”如玥深吸了一口氣,“做姐姐的也不希望妹妹太過難堪。畢竟皇後娘娘沒有中毒,而龍裔也安然無恙,若是妹妹肯就此認罪,我必向皇上求情,寬恕妹妹。”

淳嬪恨意叢生,緊咬的唇瓣沁出血來:“如嬪娘娘的好意,我心領。可惜,我從未做過此等惡事,縱然是死也決不改口。若是娘娘真有證據,隻管呈獻於皇上麵前,無謂再勸說其他。”

“是呀,如嬪,有證據就拿出來。淳嬪到底是真金不怕火煉,還是死鴨子嘴硬,自然就見分曉了。”吉嬪幾度說出這樣煽風點火的話,令如玥不得不憂心。

隻怕她是知曉了皇帝心中的倚重,必然想著要和自己分出高下了,如玥不免有些寒心,說到底後宮是敵是友,終究是權力的驅使。隻是這會兒還不是她該難受的時候:“既然淳嬪這麼說了,如玥亦沒有其他要說的話了。”

如玥正了臉色,對皇後道:“皇後娘娘,如玥心裏一直有個疑問,還請皇後娘娘如實相告。”

皇後本不預備答理如玥,可遇上了皇帝探究似的目光,隻得擠出笑顏:“既然都是為求真相,如嬪實在無須與本宮客套,盡管問就是了。”

“皇後娘娘所用的器皿,可是平日裏慣用的那些?”如玥知曉皇後是給了皇上麵子,遂沒有兜圈子,徑直來問。

“這……本宮倒是沒有注意。”皇後睨了紫敏一眼,常永貴也極配合地將茶盞的碎片呈於皇後麵前。

紫敏上前細看,才道:“皇後娘娘素來講究,不同的茶當以不同材質的茶盞衝泡。奴婢記得,這一套茶盞就是給皇後娘娘平日裏飲用助孕茶的那一套,沒錯啊。”

“果真沒錯麼?”如玥追問了一遍,格外鄭重的樣子。

“這……”紫敏見如玥不放心,便又細細查驗了一遍,“是沒錯啊,奴婢記著就是這個花色。”

方才跪在一邊的四名宮婢裏,忽然有一人抬頭瞧了紫敏一眼,正好讓沛雙瞧見了:“恐怕不是吧,小姐,這婢女好似知曉什麼。”

紫敏詫異道:“小桃,你知道什麼,還不快說!”

小桃急紅了眼睛,嗚咽道:“今兒一早,奴婢發現皇後娘娘素日裏慣用的茶盞竟然碎了,慌亂得不行。恰好內務府的小雷子來給皇後娘娘送錦緞,奴婢唯恐娘娘責罰,就暗中求小雷子尋了一套一模一樣的給奴婢送來。這茶盞是皇後娘娘用茶之前,奴婢才得到的。”

“什麼?”紫敏憤恨得牙癢,“好糊塗啊你,這樣的東西竟然敢急匆匆地就拿上來給皇後娘娘用,當真是不怕掉腦袋!”

小桃聽了這樣的重話,隻嚇得麵如土色:“皇後娘娘,奴婢不是存心的,可這茶盞和藥茶奴婢都檢查過,均沒有任何問題,奴婢這才敢呈上來的。皇後娘娘,奴婢不是存心的。”

“皇上,臣妾揣測,茶盞送進儲秀宮的時候,已經讓人做了手腳,將有毒的蠟丸藏匿於茶盞的杯蓋邊緣之上。因著是好不容易才送進儲秀宮的,宮婢已經慌亂得不行了,又唯恐皇後娘娘知曉而怪罪,遂匆匆忙忙地衝了茶,便以簡單的銀針試毒,就呈獻給皇後娘娘,自然是不會發覺當中有什麼不妥。”如玥義正詞嚴,且說得格外生動,好似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那又能說明什麼?”淳嬪蹙眉問道,“說來說去,不都是如嬪你的推測罷了,又有哪一點是與我有幹的?”

“淳嬪太心急了。”如玥不慌不忙道,“是不是本宮的推測,隻消請常公公好好問問小雷子便知。”

常永貴不敢耽擱,生怕又生出什麼亂子,緊著往內務府去了,不過片刻,卻沉著臉子轉了回來:“啟稟皇上,小雷子懸梁了。奴才搜查過他的房間,幹淨利落,沒有留下一點兒行凶的蛛絲馬跡,但是發現了這個。”

“拿上來。”皇帝顯然十分不悅,不想連這個小雷子都死了個幹幹淨淨。

常永貴將搜來之物打開,竟然是一支並蒂蓮花的金簪子,正與如寶頭上那一對兒分毫不差。皇上正在詫異之際,隻聽一聲悶響。

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支金簪子上,一時竟也未發覺這聲響來自何處,倒是沛雙驚叫了一聲,最先發覺:“卓洛姑娘怎麼暈了?”

“淳嬪,你還有什麼解釋?”皇後這會兒是由不得不信了,“方才是怎麼說的,這金簪不是宮裏的手藝,怎麼這麼巧竟與你贈送給福晉的那一對兒一模一樣?難道是這個小雷子心靈手巧,偏就能看著樣子造出一支來不成麼?”

“皇後娘娘,這金簪本就是宮外的東西不假。臣妾能尋來,內務府也能尋來,小雷子常常出宮辦事,湊巧也買了一支有什麼奇怪。也不能就憑這一點,便證明是臣妾所為啊。”

如玥冷了聲音,話裏難免添了幾分涼薄:“怎麼在淳嬪看來,什麼都是巧合呢?巧合的是皇後娘娘發覺茶水的顏色不對,沒有喝下去;巧合的是福晉去了儲秀宮,娘娘的茶才有了毒;巧合的是小雷子給了小桃新的杯盞;巧合的是這與福晉一模一樣的金簪子,竟出現在了一個太監的房裏。”

不加停頓地說了這些許話,如玥的聲音陡然而止。

內殿之上,忽然就靜寂了下來。

皇帝的無言以對、皇後的憤懣不已、吉嬪的涼薄嘲諷,淳嬪都看在眼裏。好一個如嬪,這妙計設計得環環相扣,隻怕從自己走入永壽宮帶去金簪的那一日開始,這計謀便開始醞釀了吧!縱然她謹小慎微,卻還是無法躲開突如其來的災禍。

該怎麼辦,當真要這樣被冤枉而死麼?淳嬪忽然覺得很害怕,那是一種忽然被抽空了血液的感覺,蒼白無力地看著自己冰冷下去,僵硬下去,可竟然沒有一點辦法。

這一仗,她竟然輸得這樣慘烈。鈕鈷祿如玥,你當真是手段狠絕啊!

淳嬪就那麼沉默無聲地望著如玥,雙膝早已跪得沒有了知覺。這樣仰著頭,看著如玥的身姿,竟然那麼高大,仿佛一道無形的山沉重地砸了下來。粉身碎骨,也唯有粉身碎骨了。

“皇上,臣妾要說的,便是這小雷子與暈厥過去的卓洛,竟一早便有了私情。”如玥痛心疾首,艱難開口,“臣妾代執皇後娘娘鳳印,竟到了此時才發覺。這種荒唐的行徑,非但有辱後宮清譽,折損了皇家的顏麵,還令淳嬪能成功地調換皇後宮裏的茶盞,辣手行凶,當真令臣妾汗顏,自覺愧對了皇上的信任,還請皇上責罰。”

“如嬪,你休要在這裏聳人聽聞,卓洛她,她是好好的女兒家,怎麼會……怎麼會與太監……”淳嬪又屈辱又氣憤,這時連一句話也說不清楚。

如玥挺著肚子跪了下去,吉嬪聞言也不得不跪:“皇上,臣妾也失察了,竟糊塗至今,還請皇上恕罪。”

皇後狠狠剜了如玥一眼,才極不情願地跪地:“皇上,臣妾身為中宮皇後,竟也懵然不知,自知罪無可恕。可若非淳嬪心術不正,竟然利用近身侍婢,夥同內務府的小太監下毒,也不會引出這一連串的亂子,還請皇上先行處置了淳嬪,肅清宮闈。”

皇帝隻覺得滿心悲涼,看著如玥與皇後挺著肚子吃力地跪在身前,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分明綿延後嗣是這樣一件好事兒,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豈料皇帝還未曾說話,倒是淳嬪猛然拔下了自己鬢邊的一支金簪抵在自己的胸口,冷笑道:“皇上,臣妾今日蒙上了不白之冤,不敢請求皇上信任,隻求皇上能恩準臣妾的遺體回鄉。自始至終,臣妾都沒有下毒,此番血濺金殿也並非臣妾畏罪自盡,而是臣妾要用這一腔熱血來控訴……臣妾冤枉。”

皇帝的臉頓時青綠得難看:“常永貴……”豈料話才出口,淳嬪的手便猛地揚起,又重重地朝著自己的心房刺去。這力道迅猛,如玥隻聽見金子刺入肉身的聲音,便見鮮血噴濺了出來。

沛雙立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絲毫沒有阻止的動作,這是她一心想要看見的畫麵,非但沒有什麼傷懷、憐憫,反而心裏格外痛快。

如玥瞪大了雙眼,看著淳嬪的臉色蒼白了下去,烏溜溜的眸子也漸漸暗淡無光,才長長噓了一口氣,無力道:“皇上,孕中見不得血腥,還請皇上先送淳嬪回宮,以免驚擾了皇後娘娘鳳體的安康。”

“常永貴。”皇上有一瞬間的六神無主,可聽了如玥的話,神思便漸漸地清醒過來,“還愣著,先把人抬回宮去。看看皇後是怎麼了?”

吉嬪這才回過味兒來,發覺皇後驚悸過度,已經昏了過去,連忙喚道:“紫敏!快,快扶皇後娘娘,快扶皇後娘娘!”

如玥就著沛雙的手緩緩站起來,淚珠子順著臉頰默默地流下來:“皇上……”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她說不清楚,明明就很想看到淳嬪去死,可當真人就死在麵前了,又令她深深愧疚,“臣妾是不是做錯了?”

如寶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一屁股跌坐在地,也顧不得皇上走了過來。她隻覺得自己很累,很害怕,直到淳嬪的鮮血濺了出來,她才真正地放下心來——自己終於是得救了。

“如玥,你沒事兒吧?”皇帝沉痛地握住如玥冰涼的雙手,關切道,“你沒錯,你隻是說出了實情罷了。”

“皇上……”如玥的情緒忽然變得激動起來,不管不顧地撲進了皇帝的懷抱,失聲痛哭不止。她哪裏是說出了實情,今日的一切,完全都是她的傑作,是她一手一腳布置好的圈套。淳嬪啊淳嬪,隻怪你鋒芒太露,野心難填,別怪如玥容不得你。

“別哭,如玥……沒事了,都過去了……”皇帝的聲音恢複了一如既往的溫存,如玥終於覺得,這一仗是她贏了。

一個月後。

祈安殿外,如玥與吉嬪一進一出,正好相遇。

好似自那日別於養心殿,如玥便足有一月之久未曾見過吉嬪了。

“如嬪來求心安麼?”吉嬪的心結似乎沒有因為這一月的冷靜而解開,反而愈烈,“可那淳嬪命大,不是還苟延殘喘地活在翊坤宮麼,如嬪是不是早了些?”

如玥並未理會她的挑釁,徑直往祈安殿去。

“怎麼,娘娘冊封為妃在即,喚您如嬪倒不愛答理人了?”吉嬪一笑,不免多言道,“皇後娘娘孕中百般不適,唯有你還能這樣硬朗地撐住,倒是過不去自己心裏這一關了。”

“皇後強勢時,你我能聯手與皇後分庭抗禮。眼下唯有你我能撐起後宮的種種,所以,你便要與我分出個高低麼?”如玥的心早已堅硬如鐵,但凡恩怨糾纏,她都不喜歡再兜圈子。

吉嬪訕訕一笑,略顯尷尬之色:“我不過是羨慕妹妹的好運氣罷了。”

“能為妃,便是要長長久久地陪伴在皇上身側。經曆了後宮這樣多的風雨,皇上的心思,姐姐自然猜得中。”如玥示意吉嬪近前一步說話,“是為妃,與我並駕齊驅,還是走淳嬪這條不歸路,姐姐一定會選。”

“若我選為妃呢?”吉嬪試探性地問道。

“妃位多有懸缺,姐姐有此高誌,我自然為你高興。”如玥誠然一笑,“如玥昔日曾欠過姐姐的情分,於心不安,也希望能略微彌補!”

“好!”吉嬪大喜,“有你這句話,我便安心了。”

如玥柔美一笑,旋身欲去,吉嬪卻不放心地追問道:“那淳嬪呢,你會留下她這條殘命麼?你不怕她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淳嬪的命硬,豈是你我所能決意的。”如玥斂了笑意,正經了臉色道,“何況姐姐也知道,她真是冤枉的。上有天意,如玥不想費這份兒心。”

吉嬪微微頷首,心中也是一片澄明——皇上是舍不得董佳氏一族的勢力,轉念道:“妹妹可別忘了,過了這個年,新一屆的秀女就要入宮了。”

“是呢。”如玥就著沛雙的手緩緩朝前走,絲毫沒有停步的意思,“姐姐說得是呢,新人來了,這後宮怕是又要熱鬧了。”

“皇上萬福金安,如妃娘娘萬安。”乾清宮正殿前,一眾秀女身著各色的旗裝,笑顏如花,齊齊問安。

皇帝牽著如玥的手,笑容相映地走到殿前,雙雙端坐。

“平身。”方才坐穩,皇帝便笑道。

如玥默默地環視了眾人一周,不覺微笑:“皇上,各位妹妹當真是國色天香,人比花更嬌。”

皇上卻並不讚同道:“如今朕眼中隻有兩位美人兒,旁的就再也看不到了。”

“哦?”如玥不覺詫異,“皇上說的是哪兩位,怎麼臣妾不知曉?”

皇帝側首,稍微貼近如玥的麵龐道:“一位自然是如玥你,另一位嘛……”

“皇上!”如玥略微假嗔,卻撇不開端莊的儀態,“皇上是要臣妾當著各位妹妹的麵,讓人笑話麼?”

“怎麼會?”皇帝輕柔的聲音隻夠如玥聽到,“還有一位,就是咱們的小公主——欒靜。她可是像極了如玥你,將來必定是數一數二的大美人。”

如玥甜美一笑,歡喜道:“臣妾聽聞皇上成日裏去瞧欒靜,連皇後娘娘的四阿哥也冷待了,隻怕皇後娘娘心裏要不舒服呢。”

皇帝卻並不以為意:“欒靜可愛,朕每每看見她都要抱上好一會兒,舍不得放下。就如同每每看見如玥你,都移不開雙目一般。”

“皇上,吉時到了!”常永貴為難地提了個醒。

如玥這才回過神來:“是呢,皇上,諸位妹妹還在殿外拘著禮呢!”

皇帝這才正經了臉色道:“那就開始吧。”

常永貴應了聲是,拉長了嗓音道:“殿選開式,請念到名諱的秀女上前聽封……”

耳畔是如玥熟悉的聲音,而眼前的人卻截然不同。如今,她已經是皇上最最寵愛的如妃了,膝下也有了與皇上的女兒,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如玥輕輕閉上眼,嗅著殿上沉甸甸的略微苦澀的龍涎香,心情卻怎麼也無法輕鬆下來——這一切還未結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