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舉動登時逗樂了大家,室內又是一片其樂融融的歡笑聲。看著笑得東倒西歪的眾人,沛雙也隻得無可奈何地笑笑。
三日後,如寶如願以償地拜見了皇後娘娘。豈料返回永壽宮的路上,竟被皇後指派的禦前侍衛擒住,送去了養心殿。
得到消息的時候,如玥非但沒有吃驚,反而早就做好了迎戰的準備,從容不迫地更換了宮裝,在沛雙與襲兒的陪伴下,乘坐車輦往養心殿去。
“皇上,妾身冤枉,皇上,妾身當真是冤枉的……”
還未走進養心殿的西暖閣,如玥就聽見如寶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當真是不勝其煩。沛雙卻沒有如玥這樣輕鬆,心情更是矛盾得不行:若說這個二小姐被皇後治罪,真是替主事府清除了禍害,可另一方麵,此事會不會牽累自家小姐和老爺,又得另當別論了。
“皇上萬福金安,皇後娘娘萬安。”雖然挺著肚子,如玥的雙膝依然彎曲得恰到好處,謹慎而恭敬地朝帝後一拜。
“如玥,朕不是說了,你身子重了,實在無須這樣多禮。看座。”皇帝的語調總算還是溫和的,如玥聽了滿心舒暢,當然,她舒暢了,皇後就該難受了。目光觸及皇後麵龐時,一道森冷的目光便算是皇後的回敬。
“如寶,你這是做什麼?”如玥坐穩了身子,才蹙眉問道,“怎麼好端端的激怒了皇後娘娘,被扭送了養心殿?才一會兒的工夫沒瞧見,你竟闖出這麼大的亂子來,當真是令人不安心。”
“如嬪娘娘……”如寶咬緊了牙關,使勁兒壓抑著自己的怨恨道,“妾身當真是冤枉的,妾身根本沒有在皇後娘娘的茶水中投毒,妾身冤枉啊!”
“投毒?”如玥故作驚慌,臉色變了幾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當著皇上的麵,你可得一五一十地說清楚才好。毒害皇後與皇嗣,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非但咱們主事府要受盡牽累,就連慶郡王也脫不了幹係,你怎麼如此糊塗……”
皇帝聽著如玥的語調越來越急,心裏不由得擔憂起來,遂緊著安撫道:“如玥,你先不要動怒著急,事情還未說清楚,未必就是如此,當心自己的身子。”
“皇上!”皇後強忍著心裏的怨恨,委屈道,若非本宮失手打碎了茶盞,那毒藥沒能入口,隻怕這會兒臣妾已經命喪九泉了,哪裏還能站在這兒與皇上說話呢!難道臣妾會冤枉了慶郡王福晉不成麼?
“縱然臣妾要冤枉福晉,也斷然不會拿自己腹中皇嗣的性命作陪啊。臣妾好不容易才能再為皇上綿延血脈,這個孩兒的安危比臣妾自身的性命還要重要,難道臣妾忍心冒這個險麼?何況臣妾根本與慶郡王福晉素不相識,又為何要這樣詆毀陷害她?求皇上為臣妾做主,為臣妾腹中的皇嗣做主。”皇後說著便垂下淚來,吃力地挺著肚子跪倒在皇上麵前。
“你這是做什麼?”皇帝蹙眉道,“紫敏,扶皇後起來。”
紫敏連忙躬著身子去扶皇後,可皇後就是別著勁兒,抵死不肯站起來。
“皇後。”皇帝的口吻略微重了一些,“你先起來再說!”
如玥作勢起身,往前走了幾步,於如寶並肩跪地:“皇上,皇後娘娘之所以不肯起身,是因著如寶是臣妾親妹,才認定是如寶所為。當著皇上的麵,臣妾願意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作保,臣妾並不知曉此事究竟,更不敢生出陷害皇後的異心。請皇上明鑒。”
“如玥,你是何樣的心性,難道朕還不知曉麼?”皇帝說著話,便伸手托起如玥,“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隻管抽絲剝繭,細細查明便可。實在不必動不動就以死相逼,這個道理皇後亦應該明白。”
“皇後娘娘,地氣濕涼,您還是先起身再說話吧。”紫敏總算機靈,為皇後找了個台階下。隻是皇帝的話說得太重了,皇後隻覺得腦子裏嗡嗡地響,竟是用盡了心力也吞咽不下去,更無從好好消化了。
如玥見皇後受挫,便順勢擺出一副大義無畏的樣子,恭敬道:“皇上,此事突然,臣妾並不知前因後果,但如寶去朝見皇後娘娘,儲秀宮裏應該還有陪同的宮人,而如寶身邊也有臣妾永壽宮的宮人,不妨一一傳召來,詳加審問。若是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一定能問出個究竟來。”
“常永貴,去,把人都帶上來,按如嬪娘娘說的做。”皇帝扶著如玥走下去,將她安坐好才道,“朕便在這裏問,你隻管在旁邊聽著就是。”
如玥微微一笑,眼尾凝結著感激的淚花:“多謝皇上相信臣妾。”
如寶長長地噓了一口氣,有了皇上對如玥說的這一句話,她便不會那麼容易遭了冤枉吧?可說到底,她當真是冤枉極了,好端端地朝見皇後,怎麼會被說成下毒呢?
思來想去,也唯有一種道理說得通,那便是皇後想要趁機借自己鏟除如玥。如寶憤然難平——這下子倒是被如玥連累了,當真是世事難料。
“皇上,您……您不能因為偏私如嬪,就這樣包庇下毒之人。臣妾……臣妾不服。”皇後滿麵淚水,倔強地不願意鬆口。就連如玥看在眼裏也難免觸動心腸,心疼她幾分。
“皇後娘娘,請您聽臣妾一言。”如玥心平氣和道,“如寶與您也是頭一次見麵,實在沒有什麼過節,她又豈會笨到自己去投毒,連累滿門與慶郡王。這其中必然是有咱們不為所知的蹊蹺,冤枉了如寶事小,若是放縱了真正辣手行凶的人,可就大大不妙了,還望娘娘您三思啊!”
“如嬪的話,本宮聽得很明白了。”皇後撫了撫高高隆起的腹部,憂愁不減,“孩兒,若是你有什麼閃失,讓皇額娘怎麼辦才好?”說著話,淚水又順著她略微有些水腫的腮邊無聲地流淌下來。
“皇後娘娘,您不能太傷懷,雖然龍胎已足四月,可總也得顧著身子。”紫敏扶著皇後坐好,仔細地以綿柔的絲絹拭去皇後的淚水,“有皇上做主,必然跑不了那麵慈心狠之人。”
皇帝無聲地歎息,轉身睨了皇後一眼:“睿澄,你是有身子的人,且還是皇後。旁的不說,事情畢竟沒有查明,你豈能如市井婦人之流,失了自己的身份?”
“市井婦人?”皇後啞然,好半晌她才回過味兒來,一腔怒意更是忍不住直衝頭腦,“皇上未免太過偏私了吧?險些中毒的人是臣妾,險些被人害死的是你嫡親的皇兒啊!怎麼您不去指責有莫大幹係的罪人,反而口口聲聲指責臣妾的不是。難道說是臣妾願意以身犯險,還是臣妾願意撇開慈惠寬容的婦德,刻意淪為您眼中的市井潑婦麼?”
皇後的情緒很是激動,加之方才也憋著氣,這會兒隻覺得眼前的皇帝三頭六臂似的,看不清楚,極大的眩暈感侵蝕了她的理智,氣息越來越急促,自覺胸口憋悶得不行:“紫敏……扶……”一句完整的話還未出口,整個人便後仰暈了過去。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您這是怎麼了……”紫敏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皇後托住,一群宮婢七手八腳地簇擁上來,扶著的扶著,擦汗的擦汗,掐按人中的手也沒有停住。整個養心殿當即陷入一陣不小的混亂之中。
皇帝冷厲地看著這一切,當真是心疼皇後腹中的龍裔,不由得震怒道:“常永貴,把皇後娘娘送回儲秀宮,這裏朕自有主張。”
如玥也不由得湊上前去略顯關心:“皇上,都是臣妾不好。臣妾若不是有孕,就不會勞動福晉入宮相伴。福晉若不來,皇後娘娘就不會疑心臣妾要毒害她的孩兒。您消消氣,待皇後娘娘醒轉過來,如玥自會向娘娘解釋清楚,務求得到娘娘的信任與諒解。”
“你也看見了,她連朕的話也不信,哪裏會聽得進你說話!”皇帝連連搖頭,“朕當真是頭疼不已。”
皇帝的話音才落,皇後便幽幽地吐出一口怨氣。
“皇後娘娘醒了,皇後娘娘醒了。”紫敏喜極而泣,“娘娘您要不要緊啊?您別這樣激動,當心您自己的身子。”
常永貴聽了皇帝的旨意,忙不迭地上前一步道:“皇後娘娘,您可覺著好些了?奴才這就準備肩輿,送您回儲秀宮歇著,您看如何?”
“皇上,臣妾不走。”皇後咬住唇瓣,就著紫敏的手起身,“扶我去那兒坐著。”
紫敏為難地看了常永貴一眼,常永貴也隻好為難地勸道:“娘娘,這個時候可不是置氣的時候,萬事都要為小阿哥著想啊。”
皇後別過頭去,冷聲道:“若是不查明真相,本宮便不會安心。本宮不安心,即便是回了儲秀宮也難保不會再度氣絕暈倒,倒不如在這裏看個明白為好。”
“這——”常永貴拖長了話音,無非是在等皇上發話。可皇帝根本不為所動,一步也不肯退讓。
如玥看了看皇後,隻道:“皇上,臣妾從未做過此事,自然心中清澈,福晉方才當著皇上的麵也有了明言。既然如此,就請皇上準許皇後娘娘在此聽從審理,也好平複皇後娘娘的情緒,以免娘娘胡思亂想,自亂神思。”
“聽可以,隻是要收斂你自己的脾氣。”皇帝與皇後對視了一眼,略微不悅道,“皇後就該有個端莊的樣子,別失了身份。”
“多謝皇上。”皇後仰起頭,憤懣地應聲,便轉過身對常永貴道,“宮人都已經帶了上來,請公公當著皇上的麵一一審問。”
四名宮婢瑟縮著身子跪倒在皇帝麵前,常永貴道:“皇後娘娘的飲食向來是由你們幾人負責,福晉來請安的時候,茶水糕點也是經由你們之手準備的,可有不妥?”
為首的宮婢總算鎮定,略微仰起頭回話道:“福晉來給皇後娘娘請安,紫敏姑姑讓我們備下糕點呈上來。所有的糕點與茶水都是經由我們幾人試毒檢驗之後,才敢呈獻給皇後娘娘的。因皇後娘娘有孕在身,我們四人是內務府挑選的醫女,都懂些藥理,識得藥材,倘若茶水裏有毒,奴婢等一定能發現,斷然不敢呈獻於皇後、福晉,奴婢絕無半句虛言,還望皇上明察。”
如玥很認同這名宮婢所言,徑自道:“皇上,臣妾相信她並沒有說謊。茶和糕點呈上之後,想來皇後娘娘與福晉也飲用品嚐過了,必然是沒有毒的。也正因為一開始呈上的茶品無毒,皇後娘娘才認定是福晉中途投毒,娘娘,臣妾說得沒錯吧?”
“不錯。”皇後森冷的目光火辣辣地劃過如玥的麵龐,“正是因為一盞過後,本宮忽然發覺茶水的顏色、味道均有變,這才沒有喝下。”
“哦?”如玥不解道,“禦醫曾經叮囑如玥,孕中不宜飲茶,怎的皇後娘娘卻還有飲茶的習慣?不怕傷及龍胎麼?”
紫敏嘴快,回道:“如嬪娘娘有所不知,皇後娘娘所用的茶是禦醫特製的有助孕中調理消腫的茶,並非一般的茶水有較深的色澤和濃烈的氣味,反而是清淡似水的那一種。也正因為如此,皇後娘娘才會一眼發覺第二盞茶的不同,才僥幸逃過一劫。”
“原來如此。”如玥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
皇帝問道:“那麼,添茶湯的熱水可有什麼不妥,可有檢驗過?”
“回皇上的話,奴婢早已檢驗過,並無不妥。”紫敏拜倒於皇帝身前,端正道,“給福晉添的熱水與皇後娘娘的均是一個銅壺裏倒出來的,銅壺也並無夾層機關。可福晉的茶水中,並沒有毒藥的成分。”
“那還有誰在場?中途皇後可有離開過偏殿?”從皇帝聲音中不難聽出一絲愕然。畢竟茶水呈上來的時候當真沒有毒,且說添進的熱水也是沒有毒的,那怎麼會偏是皇後的茶讓人做了手腳,而福晉的則根本無礙呢?
“皇後娘娘中途的確離開過。”紫敏斬釘截鐵道,“禦醫來為皇後娘娘請平安脈,是奴婢陪著皇後一並前去的,約莫半盞茶的工夫。當時側殿之上,唯有福晉與永壽宮的宮婢在,而儲秀宮的宮婢並無人在場。”
“可當真麼?”皇帝不願輕信了紫敏的話,便轉頭問如寶。
如寶惶恐地抬起頭,對上皇帝一雙深邃的眼眸,慌亂地點了點頭,複又猛烈地搖了搖頭:“皇上,皇後娘娘當真是離開過,可妾身並未趁機下藥,皇上,妾身是冤枉的。”
如玥輕輕咳了一聲,緩慢開口:“如寶,皇上隻問你紫敏的話是不是屬實,其餘的話既沒問過,你就不要亂答。”
“是呢,多說多錯,如嬪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皇後喝了一盞溫水,臉上的顏色也緩和了不少。
如玥微微一笑,不置一詞。
倒是皇帝沉默了良久,似苦思不解。皇後見此情景,便知皇上終究是信了幾分,遂趁熱打鐵道:“皇上,臣妾離去之後,唯有永壽宮的宮婢陪伴在福晉身側,到底是不是福晉所為,隻消問問那名宮婢,便一清二楚了。”
常永貴連忙將那宮婢押了上來:“皇上,這是紫藍,永壽宮的小宮婢,自福晉入宮以來一直都是她在身邊伺候著的。”
“說。”皇帝隻甩了一個字出口。
紫藍蜷縮著身子跪倒在如寶身側:“皇上明鑒,奴婢陪著福晉在側殿等候皇後娘娘之時,福晉並不曾離開自己的位置,而奴婢也一直立在身後沒有離開。福晉實在不能在皇後娘娘茶盞中投毒啊。”
“這就怪了。”皇後冷笑一聲,“誰都沒有離開自己的位置,本宮的茶盞離著福晉也有好大一段距離,難不成這毒藥是自己長著腿兒跑進本宮茶盞裏的麼?當真是謬言。何況當時側殿隻有你二人,難保你們不會互相包庇,欺瞞事實,皇上,這主仆二人所言絕不可信。”
紫藍慌了神,連連叩首道:“皇上明鑒,奴婢所言一字不假,皇上明鑒啊,福晉當真沒有投毒……”
“好了。”如玥打斷了紫藍的話,略有些不耐煩道,“你說的是實話,皇上自然會明鑒。無須在這裏哭嚷分辯,壞了規矩。”
皇後不得不對如嬪另眼相看,譏諷道:“如嬪當真是有風範的,事實擺在眼前,還能這樣臨危不亂,真令人瞠目結舌啊。”
如玥並未理會皇後的話,隻問紫藍道:“皇後娘娘去請脈的這段時間,可有儲秀宮的宮婢進來過?”
如玥這樣一問,紫藍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連忙道:“奴婢想起來了,富公公來過。說是皇後娘娘落下了玉佛珠,要替皇後娘娘送過去。那玉佛珠,當時就擱在茶盞一側。”
因著紫藍的話,如寶好似重新燃起了希望一般,連連點頭:“不錯,皇上,妾身想起來了,富公公的確來過!”
皇帝見事情有了一絲轉機,心頭也是一鬆:“常永貴,富開何在,把人帶上來。”
儲秀宮出了事兒,富開一直都立在西暖閣殿外候著。不承想,這事兒竟然落在了自個兒頭上,當即就有些發蒙:“皇上,奴才冤枉啊。皇後娘娘成孕以來,每日必誦經禮佛,這串玉佛珠更是娘娘平日裏攥在手上的。奴才不過是替娘娘拿著罷了,成日裏也是這樣的,怎的湊巧茶盞被人下了毒,就來懷疑奴才投毒呢?這奴才未免也太冤枉了……”
皇後定了定神,揚聲問富開道:“那你有沒有投毒在本宮茶盞中?”
富開驚叫一聲,無比委屈:“皇後娘娘,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啊。何況娘娘對奴才有恩,奴才哪裏會做這樣喪盡天良的事兒。”
“說沒有不就得了,哪兒來的這麼多廢話!”皇後根本不覺得會是富開所為,隻對皇上道,“臣妾不過是湊巧忘了玉佛珠,也不是精心安排的,正好富開空閑,便要他去取了。他又怎麼能一早計算到這一層,這麼容易就給本宮下了毒。”
如玥鄭重地點頭,像是很讚同皇後的話:“皇上,臣妾也這麼認為。若真是富開投毒,恐怕早已得手了,畢竟是日日陪著皇後的人兒。”
如寶一聽,險些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如玥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就是認準了自己是投毒的人麼?那麼為求自保,她會把自己推出來麼?會說這一切都是自己一人的主意,根本與她如嬪沒有半點幹係麼?
皇上這麼寵她,一定會信她的話吧?如寶忽然覺得,這一次比被她丟下華蘭池還要可怖,恐怕是必死無疑了。
皇後趁勢想壓倒如玥的淩厲:“皇上您也聽見了,連如嬪也覺得不可能是富開所為。那麼究竟還會是誰,已經顯而易見了。既然如此,臣妾懇請皇上聖斷,揪出幕後主使之人,為臣妾討回公道!”
“皇後娘娘別心急嘛!”如玥斂住笑意,稍微吃力地站起身子,“如寶雖然有點小姐脾氣,愛使小性子,可心腸倒不至於這般狠毒。”
“狠毒與否,如嬪覺得單從一個人的外貌就能看出來麼?”皇後始終不肯退讓,而所有的證據也著實對如寶格外不利。
一時之間,皇帝也是一頭霧水,當真沒有主張。
他憂心的並非是慶郡王福晉有沒有投毒,而是此事會不會牽累如玥。畢竟嫡親的姐妹這一層關係,就是皇後用來要挾自己嚴懲如玥的最好籌碼。
“皇上,事情既然已經清楚了,就請皇上盡早處置吧!”皇後刻意撫了撫自己的腹部,又顯露出極盡疲憊之態。
皇帝心中不覺煩悶,可終究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正在六神無主之際,吉嬪帶著石禦醫如及時雨一般地趕到了養心殿。
“皇上,臣妾受如嬪娘娘所托,帶著石禦醫往皇後娘娘的儲秀宮檢視了一番,終於弄清楚了皇後娘娘茶盞中的毒是怎麼被人放進去的。還請皇上允許臣妾細細說明。”吉嬪的聲音猶如一串驪珠,顯得格外悅耳。
皇帝欣喜,麵上雖沒有表現得這般明顯,可心底卻湧出一絲感激:“吉嬪你隻管詳加說明就是。”
“是。”吉嬪掏出一個深藍色的錦帕,謹慎地打開,“皇上請看。”
常永貴立即將帕子呈獻於皇帝麵前。隻見幾片薄薄的白色片狀物貼在帕子上,周圍還有些水漬。“這是什麼?”皇帝疑惑道。
“是蠟油。”吉嬪正了正臉色,眉宇間揉進了幾分英氣,“是臣妾在皇後娘娘寢室的側殿那盞打翻的毒茶茶水湯裏找到的。”
“蠟油?”皇帝微微一想,便立刻明白了,“你是說,有人將毒藥裹進了蠟丸中,因著水熱的關係,蠟丸一點點地融化,毒藥才慢慢釋放出來,混進了茶水之中?”
“不錯,臣妾就是這樣認為的。”吉嬪睨了皇後一眼,冷冰冰道,“起初臣妾也不明白,何以下毒之人要選用這樣溶後有色有味的毒藥,而不是殺人於無形的那一種,現在臣妾終於明白了,凶手就是要讓皇後發覺茶水不妥,根本不會喝下去,而揪住福晉在場的罪證,栽贓陷害。”
如玥不禁微笑,長長舒了一口氣道:“既然能證明是蠟丸中裹著毒藥,就說明這毒藥不一定是什麼時候放進茶盞之中的,若說福晉有嫌疑,那儲秀宮上下人等均有了嫌疑。範圍擴大了,福晉的嫌疑卻降低了。隻是臣妾也很讚同吉嬪方才所言,倘若下毒之人當真是衝著皇後娘娘去的,就不會用這麼精細的計謀,擱這麼破綻百出的毒藥了。倒像是衝著福晉與本宮來的,巴不得皇後娘娘不辨妍媸,怒氣衝衝地治了臣妾的罪。皇上,這事兒峰回路轉,臣妾倒放不下心了。”
皇帝蹙了眉,嗬斥幾名準備茶點的宮婢道:“你們不是說,經由你們的手準備過的茶點絕無問題麼,怎麼好端端的裏麵混入了蠟丸竟也不知道。當真是糊塗!”
宮婢們唬得不輕,除了連連告饒,再也說不出什麼有用的實情來了。倒是如玥想起了什麼似的,問皇後道:“敢問皇後娘娘,您服用助孕消腫的茶水,除了儲秀宮的宮婢,還有誰知曉?”
皇後愣了愣神,不覺擰了眉宇:“你問這個做什麼?”
“所謂對症下藥,便是此人知曉皇後娘娘的茶湯清淡,才選了蠟丸裹著毒,又用溶後有顏色的毒藥之舉。足見這個人很了解娘娘您的習性,必然是與您親近之人才能辦到。”如玥詳細地解釋了自己的疑心,其實這個人的名字早已呼之欲出。
“淳嬪娘娘!”紫敏失聲道,“奴婢記得,淳嬪娘娘曾幾次侍奉皇後娘娘飲下此種茶,對這茶的配方也格外清楚。”
“淳嬪?”皇後的臉色刷地白了下去。不用說旁人也知曉,皇後與淳嬪的嫌隙早已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麼說來,淳嬪在這個時候挑起她與如嬪的不和,坐收漁翁之利也理所當然。
“去把她帶來,讓皇上詳加查問。”
旁人也許看不見,如玥的心這才算是真正地放下來。戲唱到這一會兒,主角總算是要出場了。
常永貴鐵青著臉色,把淳嬪帶來了養心殿。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可這養心殿鬧騰得厲害,淳嬪又怎麼會一點兒也察覺不到。
“皇上萬福金安,皇後娘娘萬安,各位姐姐好。”淳嬪照舊是一副乖巧柔順的模樣,看不出一點兒心虛與不妥。
如玥淡淡地笑,漫不經心道:“前幾日淳嬪娘娘來我宮裏探望,還稱讚本宮孕中風采不減,又不似皇後娘娘水腫得厲害。那麼淳嬪妹妹,您今日再看看,本宮的氣色與皇後娘娘相比,究竟如何?”
此言一出,皇後的神情便是一滯:“怎麼淳嬪都瞧出本宮水腫得厲害麼?倒是如嬪還是那麼明豔奪目。”
淳嬪有些尷尬,隻嬌美地笑著:“皇後娘娘莫要動怒,想來是如嬪姐姐素來身子強健的緣故,所以才不及娘娘這般受累。不過孕中的辛苦倒是一樣的,都是為了皇上綿延後嗣,功不可沒。”
“也是呢!”如玥撫了撫鬢邊的石榴金簪,洋溢著幸福的笑顏:“淳嬪妹妹的心是最細的,來我宮裏坐坐還帶著娘家在宮外置辦的金器贈了本宮未出世的孩兒。哦,對了,不是還有一對兒並蒂蓮的金簪麼,正是如寶頭上別的那一對兒,皇上看著可好麼?”
淳嬪雖然不知道如玥意欲何為,但畢竟猜到不會是好事兒,遂道:“臣妾不過是頭一次見福晉,聊表寸心也是應該的。何況臣妾也請娘家打製了一套金器,贈與皇後娘娘腹中的孩兒,對兩位娘娘的心都是一樣的。”
“好一個都是一樣的。”皇後的語調陰陽怪氣,聽得淳嬪格外不自然,“本宮聽福晉說,正是因為去了淳嬪宮裏叨擾過,覺著不好意思,才急著來本宮宮裏請安,可有這麼回事兒?”
如寶一個激靈,也馬上明白了過來:“回皇後娘娘,妾身入宮相伴如嬪娘娘足足三個月,是因著禦醫告知成孕頭四個月最是不易挺過,因此妾身不敢邁出永壽宮半步,精心地侍奉在長姐身旁。後來,淳嬪娘娘來過,又贈送了禮物,長姐按宮裏的規矩讓妾身去回禮。妾身是得了淳嬪娘娘的教誨,才知曉該去儲秀宮拜見的禮數,這才央求長姐同意,攪擾了皇後娘娘安歇。若是……若是妾身沒有去,就不會有下毒一事,更不會平白地連累了王爺與長姐。”
淳嬪震驚不已,猛然聽見這樣的指控,著實令她有些頂不住:“怎麼說得好似臣妾有什麼圖謀似的,臣妾不過是想與福晉敘敘話罷了,何況平日裏,臣妾也時常陪伴在皇後身側,沒有什麼不妥啊。”
皇後沉著頭沒有作聲,好半晌才開口:“妥與不妥,本宮心裏自然清晰,淳嬪何必多費唇舌。”
這一句話說得極重,在場之人無不覺出異樣來。
皇帝淡漠地睨了淳嬪一眼,思慮一下,方道:“那麼究竟你有沒有做過?”
“皇上所指何意?臣妾愚鈍,並不明白。”淳嬪當然不明所以,縱然皇後扭了福晉送來了養心殿,而如嬪、吉嬪也都齊聚於此,可究竟怎麼無端地又扯上了她自己,淳嬪當真是一籌莫展。
“毒害龍裔!”皇帝簡短地說出了這四個字,卻似一聲驚雷,當即劈碎了淳嬪。
“皇上!”淳嬪當即跪下,麵露難以置信的神色,“臣妾方才沒有聽清楚,皇上您問臣妾的四個字,究竟是什麼?”
“淳嬪年紀輕輕的耳朵就不聽使喚麼?”皇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即便如嬪恨她惱她,不希望她誕下皇子,也不會在自己同樣有孕的時候,派一個這麼蠢的妹妹來投毒吧!更何況,若是東窗事發,豈不是連累鈕鈷祿滿門?
但這件事如果是遭人嫁禍呢?那就是另外一種說法了。
“皇後娘娘,臣妾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淳嬪咬住嘴唇,不多言什麼也不為自己分辯,隻是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閃爍著委屈與誠懇的光芒,這樣的楚楚可人當真是令人心疼。
慢說是看在皇上眼裏了,就連如玥也覺得她當真是委屈的,何況事實上,淳嬪的確委屈。隻是每一次都是淳嬪委屈別人,這一次,也該輪到她好好地委屈一回了。想得清楚,如玥便蹙眉道:“方才淳嬪不在這裏,當真是沒有看清整件事。如玥與福晉險些就被認成毒害龍裔的罪人了,這種滋味兒不是淳嬪妹妹所能體會的。如玥是有身子的人了,初為人母,心中自然是歡欣無比的,所以更能體會皇後娘娘的心情。若是突然發覺有人要害如玥的孩兒,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揪出這個為禍之人,也正是因此,如玥與皇後同一感受,此事不能單憑妹妹幾句話就作數,必然要查個水落石出。若當真是冤枉了妹妹,本宮願意跪拜致歉,可……若當真是妹妹嫁禍於我,毒害龍裔,就別怪如玥不留情麵。”
如玥的每一句話都說得在情在理,皇帝聽著格外舒坦。這便是母儀天下的風範,比起那個不知輕重的皇後,如玥才該是執掌鳳印的最佳人選。
不知自己怎麼會突然生出這樣的想法,皇帝的心猛然一震。常永貴在身旁適時地提醒了一句:“皇上,既然如此,奴才鬥膽建議……搜宮。”
“皇上……”淳嬪想說什麼,忽然覺得說什麼也沒有用。這件事並非表麵那麼簡單,極有可能是皇後或者如嬪使出的苦肉計,既然早有算計,搜宮必然能搜出她們想要的東西,再怎麼辯解,恐怕都是徒勞。
這樣一來,淳嬪隻得默默叩首,鄭重道:“臣妾一片丹心,從未生過此種毒計。就請皇上恩準搜宮,也好證明臣妾的清白。”雖然是以退為進,可淳嬪心裏也明白,退是退了,能不能進上一步卻很難說了。
皇帝允諾,也不忘安撫淳嬪一句:“並非朕不信你,倘若能證明並非你所為,豈不更好。”淳嬪咬住下唇,淨白的臉色顫抖地擠出一個微笑:“臣妾明白。”
吉嬪不覺苦笑一聲,輕蔑地瞥了皇後一眼,自說自話道:“淳嬪當真是處變不驚啊,倒不似平日裏小鳥依人那般怯懦,柔順之中果然有幾分硬朗,一早竟沒發覺。”
皇後氣得手心裏直冒冷汗,這吉嬪分明是在說自己不夠鎮定。
“皇後娘娘,您說是不是?”誰料吉嬪還故意添上這麼一句,慪得皇後險些閉過氣去。
“吉嬪覺得是便是吧,本宮沒什麼話可說。”皇後的雙手來來回回地在腹部摩挲,縱然心裏真的很恨,也不敢有太大的動作,當真怕傷了這個皇兒。
襲兒捧著安胎藥走上殿來:“皇上萬福金安,如嬪娘娘服藥的時辰到了,奴婢不敢耽擱,因此鬥膽送來了養心殿。”
皇帝繃著的臉上終於顯露了一絲溫熱的笑容:“趕緊服侍你家主子服藥吧。”
主子?
皇上方才說的那一句話,是“你家主子”?
眾人均是一驚,如玥的位分不過是嬪,按理說隻能稱呼為“娘娘”或者“小主”,是沒有資格被奴婢喚作主子的。這樣淺顯的道理,皇上顯然不可能不知道,那麼皇上的意思是……
就連吉嬪也不自覺地蹙了眉,麵上卻故作不以為意。
皇後的臉色更是青得厲害,凜然道:“紫敏,本宮的安胎藥煎好了麼?”
紫敏一怔,隨即道:“想來已經準備好了,奴婢這就去取。”
皇帝聽了,免不了側首與皇後對望一眼,語氣比方才好聽了許多:“睿澄你也是的,有身子的人當注意什麼,你比如玥更為清楚,畢竟你是生育過的,更該謹慎一些。”
皇後因為皇帝這一句話紅了眼圈:“臣妾莽撞了,那一會兒是氣上了心頭,生怕臣妾的皇兒有事,這才出言無狀,還請皇上恕罪。”
“你知道便好。”皇帝忽然恢複了涼薄與嚴肅,皇後還想說什麼,可被這一股子沁心的寒意堵住了喉管,硬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如寶就這麼一直跪著,雙膝早已酸麻得厲害,可她根本不敢動,第一次覺得,死亡竟然是這樣近。可明明冤枉卻百口莫辯,更無從掙脫。她當真是怕了,怕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餘光偷偷地落在如玥的臉龐,如寶隻覺得很懊悔,或許她從一開始就錯了。
“皇上。”常永貴帶著禦前侍衛搜宮回來,臉色陰沉得格外難看。
經過方才一段溫馨的場麵,皇帝的心頭已經鬆快了不少,畢竟如玥沒有置身險地,而皇後的龍裔也總算平安無事。既然知曉後宮的紛爭一日都不會終止,又何必把什麼都看得那麼重。
或許隻要讓當得起重任之人握權在手便好了。
“說吧。”皇帝斂住了心神,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威嚴。
常永貴示意身後的小太監將東西呈獻於皇上麵前,沉重道:“這是奴才從淳嬪娘娘房裏搜出來的蠟丸,已經讓禦醫檢視過了,裏麵的確是有毒的。且奴才也已經試驗過,這種蠟極容易化開,在七八分熱的茶水中便可。”
“在淳嬪宮裏哪一處搜出來的?”皇帝沒有看淳嬪,追問了這一句。
“回皇上的話,正是在淳嬪娘娘的寢室之中,化妝鏡中的暗匣裏搜出來的。”常永貴一字一句,如同鑿刻在眾人耳上,分外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