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起,宣明殿宛若白晝,胡燁凝神屏氣神態憂愁。殿外,晏南剛想進去通傳一聲,就被楚月阻攔,楚月屏退左右,親自端著糕點碟盤走進了殿內。
碎步向前移動,有人緩緩地朝他走近,胡燁是習武之人自是有所察覺,然而今日之事讓他絞盡腦汁,更無暇顧及近身之人。
楚月靜靜地注視,看著她的男人認真的模樣,看天下臣民的主宰者,她竟然有說不出的觸動,是除卻對夫君的敬愛外更深一些的崇拜。
也不知過了多久,胡燁感覺後背有點兒酸痛,他正抬起手準備捏一捏肩膀,哪曉得突然多出一雙細嫩的小手,輕輕地按住他酸楚的肩膀。
即使他很強大,也有疲憊的一天,而這一天到來之時,作為他的女人,楚月認為,她有必要為他撐起半邊天。
“月兒?”胡燁吃了一驚。
楚月淺笑微顰,欠身說:“臣妾驚擾了皇上。”
“沒,當然沒有。”胡燁握住楚月的手,他盡量收斂了倦意,可是楚月還是心疼不已。
“臣妾聽晏公公說,今兒下了朝,您一直未曾進食?”楚月撫摩胡燁的臉頰,憂慮地問,“雖為國事操心,可皇上也要當心身體才是。”
“月兒不必擔心,朕不會虧待自己。”胡燁對著楚月時總是毫不吝嗇地展露出自己的笑顏,“反而是你,千萬要小心,聽說下個月便要臨盆,可不能再出差錯。”
“臣妾不敢出差錯,這可是皇上的皇子。”
“朕最關心的是你。”胡燁莞爾一笑,溫柔地說,“這幾天冷落了月兒,是朕不對,朕今晚上一定早一些去漪蘭殿陪你。”
楚月搖了搖頭,微笑著說:“臣妾來宣明殿就是不想皇上總要趕來趕去地受累,所以皇上乖乖地在宣明殿批閱奏章,今晚上臣妾的漪蘭殿不歡迎皇上。”
“不歡迎朕?”胡燁故意皺著眉頭,不悅地問,“該不會又要將朕拒之門外?”
楚月掩嘴偷笑,玉頰嬌紅,散發的柔美之氣令胡燁心旌蕩漾,剛要撲上去咬一口,豈料楚月一隻手擋住他的嘴,轉過身一本正經地問:“對了,臣妾聽說皇上又要選公主去和親?”
胡燁一怔,緩過神來掃興地說:“正在為此事頭疼。”
“先帝在位時,已送出三名公主。”楚月咬著唇,思索地說,“恐怕皇上也要送出兩個公主。”
胡燁大吃一驚,扭頭追問:“何以見得?難道朕不能派兵打壓?”
“皇上,萬萬不可。”楚月深吸一口氣,看來她想得不錯,年輕氣盛的皇上果然想到以戰爭的方式對抗邊塞危機,好在她打聽了朝廷之事,特別是跟太後有關的事情,楚月都格外留心,而這一回,她不得不站在太後的盟線上。
胡燁歪著頭,認真地問道:“月兒,你今天來看朕,是帶著使命?”
楚月欠了欠身:“若是皇上不想聽,那楚月也不會繼續說下去。”
胡燁仰天大笑:“你說了一半又不說,朕心裏急得很,朕準許你往下說,朕倒要看看,你有何高見。”
楚月抿了抿嘴,想了片刻又開口:“臣妾哪敢有高見,隻是心疼邊塞那些飽受艱苦的百姓,他們累了一年忙了四季,好不容易能有口飯吃,可沒想到皇上一聲令下要出兵與小國征戰,戰爭一旦開始,最可憐的就是百姓,要麼流離失所,要麼忍受親人戰死之痛。”
“朕出兵也是為他們而戰。”胡燁堅定地說。
“臣妾當然知道皇上的用心,可是臣妾試問皇上,皇上如今初登大寶,正是內憂外患,若是出兵有十足把握倒還好,萬一失手,皇上落了一個戰敗之名,非但沒有安外,反而令太後的餘黨趁機勢起。”楚月正色道,“臣妾說得難聽,皇上不要見怪,因為臣妾希望皇上好,所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懇請皇上賜罪。”
胡燁向來都被自己的幕僚吹捧,確實聽到楚月這樣犀利的言語有些消化不了,不過冷靜下來也覺得楚月所言不無道理,可有一點他不明,既然太後餘黨有可能趁機勢起,那為何他們偏要阻止自己出兵?
楚月瞥一眼胡燁,大概是猜中對方心思,便又說道:“太後一心為了朝廷,並且她也是提出和親之策的人,所以這一回太後反而沒有私心了。”
胡燁歎息一聲:“正如你說,先帝送出三名公主,現下朝中也找不出尚未出閣的公主,就算朕想和親,難道要從諸侯王下手?”
“皇上暫時還不能刺激諸侯王,所以不能這麼做。”楚月心平氣和地說,“臣妾倒是想到一計。”
“你說。”
楚月遲疑地說:“宮裏的公主確實有限,但宮裏的宮女倒是不少,有些宮女雖然能熬到出宮之時,可有些貌美的宮女並不甘於人後,也許人各有誌,懷揣抱負的宮女或許能為皇上分憂解愁。”
胡燁恍然大悟:“月兒是說,以宮女充當公主?哈哈哈,此為妙計,妙哉也。”
此計並非楚月想出,她正苦惱該如何勸皇上同意和親,又糾結在選公主的事情上時,蘭落一語擊破她的煩惱,道出用宮女充當公主,或許蘭落對宮女有些了解,這些準備老死宮中的宮女大概是想最後一搏。
楚月的盛名因此傳開,朝廷上下都嘖嘖稱讚,說真是沒想到一個女子竟然輕輕鬆鬆地為皇上解決了兩黨派之爭。
不過,胡燁選用楚月的計策倒讓晁文耿耿於懷,甚至晁文很擔心這個楚月便是第二個太後,她的聰穎不遜於太後,倘若皇上一直言聽計從,豈不是社稷之禍?
晁文這幫人開始蠢蠢欲動,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而選定後宮之中的踏板,既然楚月與他們並不在一條船上,那麼還有儷妍,何況儷妍所生的皇子胡榮乃皇上的大皇子,怎麼說都是未來的儲君,不可推翻的事實。
詠絮是太後與外界聯係的傳話人,聽了詠絮的彙報,太後陷入沉思,她搞不明白楚月怎麼會同意她的和親之計,正因為楚月的突然出現,才會把太後的最終目的完全顛覆。
其實,太後根本就不是為了江山社稷,她知道胡燁的性子,必定會與自己的人唱反調,也就是說,太後的人越是建議和親,按理來說,胡燁就越是會派兵出擊,可事實上,楚月冒出來打斷了這一切計劃。
歸根究底,真正為了江山和皇上的人,隻有楚月一人,她是真心實意為了心愛之人,所以才會時時刻刻想到他的苦惱。
而胡燁也明白,他此生不但遇到了一個善解人意的知心人,更是遇到了具有謀略的奇女子,所以此刻想到郭老的話,胡燁一點兒也不覺得反感,他完全認同郭老的猜測,這樣的女子若是不能母儀天下,世上還有誰能擔當重任?
可惜的是,胡燁有了一個病皇後。如果要立楚月為後,薄蓉綺就是最大的阻礙,但薄蓉綺的娘家人遍布朝野,突然將薄蓉綺除掉隻會招來非議和不滿。所以,胡燁冥思苦想,覺得必須假借他人之手除掉礙事的薄蓉綺。
賞花是楚月每天必行之事,一來為了興趣,二來為了身體,太醫交代孕婦多走動也是為了生產時方便,有蘭落照顧,楚月走得很穩,心情更是愉悅。
不過,這皇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偏要冤家路窄,遇上了連個退路都沒有。
儷妍的排場自是宮裏的妃嬪難與之相比的,浩浩蕩蕩一大幫人將回廊堵個水泄不通。反觀楚月身邊寥寥幾人看著可憐,不過她習慣了安靜,若是行走在園中,她還擔心人多了擾亂花草的清靜。
瞥見楚月的大肚子,儷妍就氣不打一處來。
平日裏兩人一直是老死不相往來,眼不見為淨,她倒也勉強不會煩悶,可今日瞧見了楚月,一股莫名的怒火以迅雷之勢竄上了她的腦門兒,所以儷妍說起話來也不客氣了。
“我說楚夫人,你都這麼大的肚子了,不在自己寢宮好好地待著,偏要出門擋著路嗎?”
楚月麵帶微笑,頷首道:“實在抱歉,肚子大行動不方便,所以也不便挪開腳步了。”
儷妍瞪視楚月,不悅地啐道:“這麼說,你不打算讓一步?”
“從今日起,楚月不打算再讓步。”
儷妍往前一步逼近,楚月卻傲然挺立,絲毫不畏懼對方的氣勢。
“你別以為你福大命大。”儷妍指了指楚月的肚子,冷笑一聲,“說不定你懷著的是個公主,以後呢,逃不掉和親的命運。”
楚月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自信滿滿地說:“不知為何,楚月有一種感覺,自己懷著的必定是個皇子。”
“哼,即便是皇子又能如何?你別忘了,榮兒才是大皇子,才是未來的儲君,而你的皇子充其量也不過是個諸侯王,早晚也得背井離鄉地躲得越遠越好。”
楚月處之泰然,含笑著說:“多謝儷妃的提醒,不過這以後的事情誰都拿不準,就好比我也以為這一次自己必然難逃一死,卻沒想到命不該絕,活著返回了皇宮,所以說人算不如天算,沒有誰能真正地掌控天命。”
儷妍心中一沉,竟然無言反駁,而楚月卻帶著蘭落他們穿過儷妍的隊伍,心胸坦蕩地走出這片黑壓壓的人群。
她不會再退縮,更不會懼怕,適才與儷妍的較量雖然隻是言語上的碰撞,可是這已經給楚月的心裏造成不可磨滅的根基。
接下來,她要蓄勢待發,隨時準備應戰,這場鬥爭無可避免,那就不必行君子之禮,對付一些人就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