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你兩條路。”胡柔想了想,猶豫地說,“一條生一條死,由你自己選擇。”
臧敏盯著胡柔,靜下心來凝思。
片刻後,胡柔又道:“我不是不幫楚夫人,可是我也知道這樣做的後果,若是救你而害了她,那麼之前我們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長公主不必說了。”臧敏咬著唇,堅定地道,“我已經做了選擇,你走吧。”
就在臧敏轉身之際,胡柔的嘴角勾出一抹詭笑,她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有了臧敏這句話,她知道一切都可以過去了。
來廷尉府之前胡柔根本就沒有跟楚月打過招呼,她的計劃楚月也絕對不會答應,所以她假借楚月的名義前來牢中探監,一來想試探臧敏的態度,二來她想利用臧敏的顧慮將其逼上死路。
姚紗的女兒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楚月一直將她視如己出,現下又有了兒子胡澈,她本以為此生無憾,享盡富貴也能讓自己的兒女過上舒適的生活,可哪裏料到母親會陷入命案,她礙於自己的身份偏又不能求皇上赦免母親的死罪,隻能由著酷吏張韜查下去,似乎情況也越來越糟糕。
乳娘抱走小皇子,小公主也跟著離開了,空蕩蕩的花圃讓楚月陷入了沉思,守在一旁的蘭落瞥見不速之客。
遊園時,儷妍故意走到離漪蘭殿最近的花園,果然冤家路窄,讓她“巧遇”上心事重重的楚月。
在儷妍看來,她的猛藥下得還不夠,隻是讓楚月掃了心情,而不是要了她的命。
“喲,我瞧著這麼好的天氣,是誰滿臉的愁雲。”儷妍落井下石地笑了笑,“原來是我們的楚夫人近來心情不好,看著真是憔悴極了。”
楚月麵無表情地冷冷地說:“這幾日沒少讓儷妃記掛在心,實在是過意不去。”
“楚夫人的事就是皇上的事,我就是不想知道也不得不看著點兒。”儷妍冷笑一聲,上前半步得意地說,“這些年來,皇上一直被某些偽善的臉騙得團團轉,好不容易才有機會揭發某人的人皮麵具,你說我能不上點心?”
楚月淡然地說:“我的事就不勞娘娘您費心了。”
“你以為我很想知道那些醜事?”儷妍湊上去,不客氣地啐道,“我不過是擔心你欺騙了皇上,欺騙了天下人。”
“我沒有欺騙誰。”楚月鎮定地辯解,“我隻是想不起一些記憶。”
“是嗎?既然你不記得,那就讓我慢慢地幫你想起來。”儷妍繞著楚月轉圈,嚴厲地說,“李澤不會放過你,他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還有你那個沒用的母親,以為將所有事情都攬在自己頭上,以前的命案就可以結束了嗎?哼,我會幫他們挖出你那不堪回首的過去,讓皇上看清楚你是什麼樣的女人。”
我真的是壞女人嗎?夜裏,楚月躺在床上自問,閉上眼就看到一攤血水,這次的夢境很真實,她身穿一套破舊的衣服,氣喘籲籲地彎著腰,驚恐讓她全身微顫,眼看男人踉踉蹌蹌地靠近,她後退無路,欲哭無淚。
“砰——”就在形勢危急之下,一聲悶響後,眼前的男人倒地,楚月抬頭一看,居然是自己的母親拿著匕首猙獰地咬著嘴唇。
後半夜,臧敏被噩夢驚醒,她像是虛脫了一般倚靠著牆壁慢慢地滑下去跪在地上,她仰望窗外,微弱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像是暖暖的手撫摩著她的臉頰,輕輕柔柔,十分舒服。
胡柔說得對,若是她不死,這一切都不會結束;若是她不死,他們極有可能還會找楚月的麻煩;若是她不死,沒有人會相信她說的就是真相。
真相是什麼?就是往往最容易讓人相信的解釋,隻要她死了,令人滿意了,這就是真相。
翌日,臧敏要求見姚汾,不多久姚汾來到了廷尉府,雖然胡燁下令不許閑雜人等騷擾臧敏,可是姚汾不需要他的手諭也能自由進入牢中。
獄卒將牢門打開,姚汾衝著獄卒露出一副討好的嘴臉,但他進入牢中後馬上變成了一副擔憂的神色。
臧敏見到兒子忍不住落淚,如今隻有這對兒女是她唯一的牽掛,一想到就要生離死別,她就禁不住湧出錐心之痛。
“母親。”姚汾將食盒放在地上,笑著說道,“看看今天我給你帶了什麼好吃的?”
臧敏席地而坐,問道:“你見了你大姐了嗎?”
“嗯,見了。”姚汾收斂了笑容,坐下來說道,“正如母親所料,大姐本來……”
“她讓長公主來看我,想找個替死鬼將我偷偷地轉出去。”臧敏鎮定地說,“在這個時候,你大姐被逼急了什麼都做得出來。”
姚汾驚訝地問:“母親,這是誰跟你說的?大姐可沒有這麼想過,實際上大姐不敢求皇上赦免你,聽大姐說,太後就等著抓皇上的小辮子。”
臧敏恍然大悟冷笑一聲,不過她已然下定了決心,坦然地說:“我知道讓皇上為難了,他是天子,是我給他們夫妻抹黑了,正是應了古人的話,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母親?”姚汾看到臧敏的樣子很奇怪地問,“母親,你沒事吧?”
臧敏收斂了自己的悲傷,抿了抿嘴,打開食盒裏麵的飯菜,咧嘴笑道:“這麼多好吃的,全都是母親最喜歡的食物,看你這小子還有點良心。”
姚汾也跟著笑道:“母親,以後每天我都會來看你,張大人似乎並不反對我探監。”
臧敏咀嚼食物時,突然說道:“對了,你將以前我給你的香囊取下來給我一用。”
姚汾不解地問:“母親要做什麼?”
“你取下來便是。”說著,臧敏咽下食物,朝著自己的中指狠狠地咬了一口,看到滲出鮮血才罷休。
姚汾扭頭看到此景,嚇得護上去:“母親,你這是做什麼?”
臧敏扯下兒子的衣服,在布上寫了一小段話然後卷起來塞進香囊裏麵係好。
“記著,下次進宮將香囊交給你大姐。”臧敏的麵色十分凝重,姚汾從未看到母親這副模樣,頓時也被感染得心情十分沉重。
姚汾接過母親的血書,忽然覺得沉甸甸的,但他知道母親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他不敢不從,於是點頭應道:“母親,你放心吧,東西我會親手交給大姐。”
臧敏覺得該交代的似乎都說完了,開始催促兒子離開,姚汾也擔心逗留太久下次再進來會變得困難,於是他也沒強求,便退了出去。
出去時,他還好說歹說地求獄卒對母親好一點,不管怎麼說,他也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做點兒事情,至少要讓自己心裏好過一些。
等到牢中又平靜下來,臧敏坦然地坐下來,開始慢慢地吃著豐盛的最後一餐。她一邊吃一邊落淚,不知不覺中飲下自己的淚水,難怪嘴中苦澀。
“楚大哥,臧兒要來陪你了。”在臧敏心中其實一直都有楚月的父親,雖然她後來改嫁,可是迫於生計也不得不如此。
早些年,她確實將希望都寄托在姚信的身上,可哪裏知道之後的日子同樣艱苦,與楚月的父親在世的時候根本無法相比,因為那個時候他們的幸福永遠都隻能留在記憶裏了。
臧敏不是一個安於現狀的女子,她也年輕過,也風華絕代過,所以她很快就步入第二個男人的懷抱,隻可惜遇人不淑,曾經家中殷實的姚信並不是一個值得依賴的男人,她隻能認命,可隨著兩個女兒出落得越發標致,臧敏不安分的心再次活躍起來,且她還在離皇宮這麼近的長公主府做工,於是她就打算在女兒身上賭上一局。
賭局一旦開始就再也不能回頭,她的一生都在虛榮中掙紮,好不容易熬出頭,可惜前塵一步錯使她賠上了後半生,但她寧願賠上後半生也不想動搖自己苦心經營的這步棋。
過了一日,陰沉沉的天空突然就變得豔陽高照了,楚月站在鍾樓上一言不發,蘭落守在樓下憂心忡忡,自從早上得知臧大娘在牢中自縊的消息,夫人一滴眼淚都未流,異常的冷靜,顯得極為可怕。
胡燁尋來卻不敢上去打擾,他自是覺得虧欠楚月的,作為天子卻救不了心愛女人的母親。但他也是無奈的,即使擁有最高皇權也不代表他能隨心所欲地行事。
雲霞被太陽燒得火紅,楚月也終於看清楚了那纏繞自己多年的噩夢的真相。
那攤血水是晉允的鮮血,母親從他背後猛刺了他三刀,晉允必死無疑,於是她想撲上去阻攔,哪曉得被母親推開撞到牆上就昏死過去,醒來後她便已身在公主府,不堪回首的記憶雖然消失,換來的卻是無止境的噩夢,直到母親死去的那一刻,她才完全想起來。
歸根究底,母親確實殺了人,然而事出有因,這個因就是她,母親是因為自己而逼不得已殺了人,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被晉允這樣奸佞的小人玷汙,是母親用生命保住了她的清白,現在母親又用鮮血堵上了這個不能公開的隱情,她的一生都是為了自己。
思及此處,楚月泣不成聲,她的手中還捏著血書,是姚汾想辦法交到她手中的,這是母親還未說完的話,一字一句都印在楚月的心裏。
“月兒,小心長公主,她為人奸猾自私自利,你妹妹紗紗就是被她害死的。”
害死紗紗的罪魁禍首居然是胡柔,楚月悲傷之餘又是無比震驚,這一天下來讓她仿佛過了一生,震驚太多,讓她難以消化,所以她隻想靜靜地待在鍾樓之上。
俯視腳下的皇宮,這樣富麗堂皇的殿宇卻充溢著無數人的鮮血,這其中就包括了她的至親和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