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居記——叁
“靈月”寶號的花田產業在青柳鎮外,依山傍水,每到初春百花盛開,紫眠四人都愛去花田的茅屋盤桓數日,每天對花飲酒、說笑彈唱,皆是賞心樂事。
這日清晨薄霧未散,茅簷低小,龍白月帶著宿醉慵懶出屋,捧著銅盆去河邊洗臉。
她踩著露水剛走幾步,便看見河中浮著一葉扁舟,紫眠散發坐在舟上,黑衣被風微微吹起,背影在乳白色的霧中虛緲不定,看不清輪廓。賀淩雲身邊滾著兩三隻空酒壇,一身緋紅輕衫,正伏在船頭酣眠,像一梢臨水的花枝。
二人不自覺地保留著過去的服色習慣,又如像這般飲酒泛舟一夜——所談所想的,都是她與靈寶觸碰不到的地方吧?
這時紅日煦暖雲開霧散,紫眠握起船櫓,欸乃一聲山水綠。
龍白月隱至茅屋背後,望著一畦春韭喃喃道:“也許,該讓他回去看看……”
說服紫眠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龍白月隻要皺著眉說上幾句,他總會點頭的。
“也好,趁此機會可以去探望窗塵。”紫眠莞爾,“他如今跟著師兄,應該長進得快。”
龍白月自他身後摟著他,下巴搭在他肩頭道:“哎?你這算什麼話?”
“我算不上一個好師父,”紫眠低頭將龍白月的手合於掌心,笑道,“生性散漫,又愛縱容。”
“噫——”龍白月假惺惺一歎,眉開眼笑,“如此說來,不是一個好師父,卻是一個好丈夫……”
出遊計劃輕而易舉敲定。靈寶也樂顛顛收拾包袱回娘家省親,帶淩雲去見他的老丈人。
明窗塵回到上清宮修煉已有三年,今日紫眠是頭一次來看他,即將弱冠的少年再裝不了沉穩,第一個衝到山門外迎接,激動得熱淚盈眶:“師父……”
紫眠望著他,隻微微笑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龍白月打量著快趕上紫眠高的明窗塵,仰著脖子戲謔他:“好小子,個子躥那麼高,不過你得吃胖點,現在太瘦啦!”
明窗塵臉紅起來,結結巴巴囁嚅道:“我吃不胖……龍姑娘……師、師娘……”
龍白月得意地狂笑:“叫不慣就別改口啦!”
這時紫眠才被逗得笑出聲,他神態一鬆,輕輕問候:“窗塵,許久未見了,一切都好吧?”
明窗塵用力點了點頭,赧然一笑:“都好,師父,我——”
他話才說一半,身後卻已是一片喧鬧,明窗塵回過身去,看見眾人簇擁著師祖紫玄真人與師伯翠虛從宮中出來,立刻笑著拐住紫眠胳膊,邊嘮叨邊引紫眠往宮裏去:“師父,師祖和師伯來了,他們從早上就一直惦記著你呢……”
龍白月跟在他倆身後,與一大群仙鶴靈鹿混在一起做紫眠的陪襯——眾人眼裏隻有紫眠,此番回到上清宮,大家的態度與從前有了天壤之別,龍白月私心猜度,這些變化都是因為翠虛。
如今翠虛與紫眠坦誠相待,二人雖一個尖利一個溫和,交好的情誼卻是顯而易見——翠虛既然已表態,其餘一票師兄弟又焉能不趨附?
就見翠虛驕矜一笑,略退半步,由師父紫玄先念開場白:“紫眠啊,今日你總算肯上山來了……”
紫眠向紫玄真人一拜,行的卻已是俗家人的禮:“今日才來看望師父,是紫眠不肖。”
他的動作引得紫玄真人呼吸一窒,說話聲無奈發哽:“唉,很好,很好……”
紫眠雙眸彎起,笑意深深,越發使紫玄想感慨也不可得,隻好苦笑:“我看你小日子過得不錯,罷了,還俗就還俗吧,哎,快隨我進宮喝茶。”
“是。”紫眠點頭,回身去找龍白月。
上清宮到底是清修之地,龍白月可不敢與紫眠太親昵,搖搖手隻肯跟在他身後。一直跟在翠虛身後的青蓮真人見她這副樣子,隻是抿唇但笑不語。翠虛仍是老樣子,懶洋洋瞥了眼龍白月,便與紫眠說話,一句不合就鬥起道法。
紫玄真人賊心不死,當然縱容翠虛,希望可以引得紫眠重新修道。於是茶會變成鴻門宴,師徒輪番上陣舌戰,惹得紫眠哭笑不得:“師父,我已無清靜心,怎得修道身?”
“心裏清靜不清靜,光憑嘴上說算什麼?”翠虛細長劍眉不甘心地皺起,不悅道,“紫眠,我隻拿你當對手,待會兒翠字輩一起走天罡陣,你敢不敢下場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