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FAS公司是國內知名的時尚公司，跟諸多國際一線品牌如Armani、Prada、LV、Dior等均有合作，主要麵向女性市場，從產品選擇到進入市場，FAS具有敏銳的時尚嗅覺和前瞻性，而品牌部門則是FAS公司的重中之重。”
“你們這些時尚買手，必須具有非常敏銳的時尚意識，因為你們是引領潮流的神之手，我們采購產品的原則是時髦、高品位，總之，就是要拒絕low！”Vivi走在前麵，一條黑色的緊身針織長裙，包裹著她前凸後翹的曼妙曲線，宛如昂首向前的黑天鵝一般，高傲、盛氣淩人。
“我們FAS的口號是：所賣之物成為爆款，做爆款的時尚買手！”Vivi像打了雞血一樣激情澎湃。
嶽崖兒看了眼和自己同期麵試進來的新人，最惹人注目的是那天一起麵試的蘇曼妮，她披著一件粉色帶蝴蝶結的鬥篷款式皮草，還有一位造型異常誇張、高高豎起的辮子宛如天線寶寶的男同事雲小虎。
Vivi突然轉過身來，嶽崖兒一個不留神撞了上去，差點踩到Vivi十厘米恨天高的鞋跟。
嶽崖兒抬眼對上的是Vivi不耐煩且冷漠的眼神：“FAS可不歡迎冒冒失失的人。”
嶽崖兒連連道歉，Vivi在她身上的目光卻沒有挪開：“你這雙香奈兒麵試那天穿過了吧？在FAS，不允許穿重複的衣物，包括包包。”
Vivi話音剛落，身後的新人們一陣小騷動，Vivi提高了分貝：“對於時尚人士來說，每一天都應該是新的，如果還重複昨天的話，那就out了。”隨後又將矛頭指向每一個新人，“你，打扮得太老土了，還有你，太浮誇了，時尚不是亂搭配，至於你……”Vivi的手落到蘇曼妮的鬥篷上，摸了摸，“是真皮草。”
蘇曼妮輕柔一笑：“Fendi2018年秋冬款，不到四萬，狐狸毛。”
Vivi的臉沉了下來：“你難道不知道現在各大奢侈品牌都在抵製皮草嗎？”
“啊……對，對不起。”蘇曼妮連忙脫下皮草，她裏麵穿著一條白色的緊身連衣裙，凹凸有致的身材完美顯現。
正在這時，窸窸窣窣的聲音陸續響起，辦公室裏的人突然像上了發條一樣迅速行動，一排排陳列著奢侈衣物的衣架推過，大家慌張地放下手中的工作，排成兩列站到門口。
辦公室裏的人們都像等待皇帝到來般俯首稱臣，就連Vivi的臉色也變得柔和下來，盯著門口的方向。
嶽崖兒抱緊了手中的小筆記本，屏著呼吸，眼珠子一動也不動地看向門口。
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出現在辦公室門口，皮膚白皙，精雕細琢般的臉龐，俊美瘦削。他穿著一身Zegna定製西裝，明眼可見的性感身材輪廓，完美得無可挑剔，難怪擁有“時尚界單身貴族”的稱號。
“伊總好。”在整齊的問候聲中，伊萬與嶽崖兒擦肩而過，而後腳下一頓，停在嶽崖兒身邊，與她四目相對，“你？”
伊萬的這聲質疑讓所有人齊刷刷地看了過來，目光如炬，像武俠片裏“嗖嗖”飛過來的暗器，殺人於無形之中。
成為人群關注焦點對象的嶽崖兒臉唰的一下紅到了脖頸。她沒想到自己會被分配到伊萬的部門，更沒想到像伊萬這樣日理萬機的人還會記得她一個擺地攤的路邊小販。
早知如此，進FAS前就應該多做一些功課，了解一下這個公司的背景。
嶽崖兒戰戰兢兢地點點頭，不敢抬起臉，望著自己的腳趾頭發呆。
Vivi上前一步，貼在伊萬的身邊小聲地說：“她是品牌部新招的實習生。”
“你招的？”
“嗯。”
伊萬瞥了Vivi一眼，微微蹙眉，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言簡意賅：“你跟我來一趟。”
Vivi身上的女強人氣場瞬間消失了，跟在伊萬身後像隻柔順的小綿羊。
“你認識伊萬？”孫宴湊到嶽崖兒的身邊，開啟吃瓜群眾模式地八卦起來。
嶽崖兒歎了口氣，臉上的溫度終於降了下來，但感覺自己還是像站在了死亡的獨木橋上，進退兩難。
“該不會是走後門進來的吧？”蘇曼妮冷不丁地冒出這一句。
嶽崖兒無語地看了蘇曼妮一眼，蘇曼妮翻著白眼走開了。
辦公室裏的人紛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繼續手中的活兒，仿佛剛剛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切恢複原狀。
隻有嶽崖兒還站在原地，不知何去何從，她抬起頭望著寫字樓外立麵的玻璃外牆，陽光照射在上麵，發出強烈到讓人無法直視的光芒。
有人住高樓，有人落深溝，有人光萬丈，有人鏽一身。
有人命中大象，有人命中螞蟻，在大象眼裏，樹才是樹，在螞蟻眼裏，草也是樹。
嶽崖兒不知怎麼腦海裏莫名其妙地浮現出這兩句話，如魔音繞耳。
此時此刻的感覺就像是螞蟻進了大象的世界，即使奮力向前也無法追逐大象的步伐，甚至隨時都有被踩死的危險。
你可以用一身品牌去偽裝自己，但是你無法洗脫長期的捉襟見肘給你帶來的印記，那些貧窮的過往，都在你的一言一行中隱藏著，如沉寂的火山等待噴發的那一天，而你終將狼狽得無處可逃。
Vivi從伊萬的辦公室裏走出來，表情淡漠地走到嶽崖兒麵前，揚起下巴，雙手環抱在胸前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冷笑了一聲，“我還真沒認出來，原來你就是那個賣盜版Gucci的女人，FAS公司不歡迎賣假貨的人，你走吧。”
可是即使身處泥溝，即使命中螞蟻，也依然想要見到高樓之上的彩虹和大樹之上的廣闊天空。
嶽崖兒沉默了一會兒，半晌抬起頭，一雙深褐色的瞳孔裏迸發出堅定的信念，直起脖子，叫住剛抬腳準備離開的Vivi：“等等！我是賣過盜版，可是……麵試那天，你也認可了我的能力，不是嗎？”
Vivi冷笑一聲，“不可否認你是有能力，但是我們公司更注重的是人品。”
可是你根本不了解我的過往啊，又有什麼資格對我的所作所為加以批判，Vivi高高在上的態度瞬間激發了嶽崖兒辯駁的決心。
“難道賣盜版就沒有人品了嗎？”
“哦？”Vivi輕挑了眉，似笑非笑。
“我盜版賣得出去說明有需求的買方市場，盜版和正品又有什麼不同呢？隻是定位的人群不一樣罷了。我可以把盜版當成正品來賣，那我也一樣可以把正品賣得比盜版還好。”
辦公室裏的伊萬聽到這話時微微一愣，不可否認“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是市場運行裏一條盡人皆知的規律，嶽崖兒看上去不過才二十出頭，卻能理直氣壯地說清楚買方市場，即便賣的是假貨，但也確實是個營銷的好苗子。
他心裏不禁生了幾分興致，從辦公桌前站起身來。
外麵的Vivi冷笑了一聲，問嶽崖兒：“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盛氣淩人？”
“是。”
“你會覺得我盛氣淩人，是因為你還不夠時尚，一套衣服，可以拉開階層的差距，不同檔次的時裝，更可以拉開不同人的地位。當我穿著一身奢侈品的時候，麵對你，我會有一種優越感，這就是時尚的魔力，而不是你為了努力擠進這個圈子，盲從的搭配。”
薑還是老的辣，Vivi一眼便能看穿眼前這個女孩看似努力平靜和鎮定的麵孔之下隱藏著的不安與自卑。
“我沒有盲從，我也懂每件品牌背後的含義，隻是我不夠有錢而已。”嶽崖兒說著，眼眶便濕潤了起來。
她承認自己是自卑，也承認自己賣過盜版，可是明明沒有傷天害理啊？難道不值得被原諒嗎？難道就沒有重新開始的機會嗎？嶽崖兒的心裏有一萬個委屈，苦水在胃裏翻滾。
此時的伊萬已經起身走到了辦公室的門後，在他正要推開門的一瞬間停下了，一隻手停在半空中，那個女孩那句“我不夠有錢而已”與Vivi高高在上的氣勢形成鮮明的對比，令人倍感心酸。即便沒有看到她那張快哭了的臉，已經能想象到這個女孩子滿腹的委屈和誓死往金字塔頂尖走的決心與勇氣。
他有些動容，而後又聽到那個女孩幾乎帶著哭腔說出的話——“拜托！請給我這次機會吧。”
他想了想，終於打開了辦公室的門。
“留下她吧。”
一個低沉而醇厚的聲音在嶽崖兒身後響起，如同一把大提琴最飽滿的弦，突然被拉開了。
伊萬出現在嶽崖兒身後，如山一般高大的身影擋住了照在嶽崖兒身上的陽光。
嶽崖兒隱匿在光影之下，聽到耳後的男人一字一頓地說著，聲音雖然好聽，卻沒有夾雜一點感情，如冰山般刺骨。
“如果試用期通過不了，就走人。”伊萬簡單說完這句話，便轉身回到辦公室裏。
那堵牆不見了，陽光又回到了嶽崖兒的身上，嶽崖兒垂著眼，在一片金燦燦的陽光中愣神，剛剛的一切如做夢般不真實。
Vivi的臉仍舊繃直了，瞥了嶽崖兒一眼，淡淡地說：“算你走運。”
等Vivi走遠，嶽崖兒才想起一句姍姍來遲的感謝。
“謝謝。”
聲音飄在空氣裏，不知與誰聽聞。
新人們的辦公桌前堆滿了幾大摞如山般的雜誌和報紙，Vivi拍了拍手，烈焰紅唇襯得她皮膚白皙，修長的脖子仍舊天鵝般高傲地直挺著：“這些是FAS公司二十年發展的曆程，以及合作過的各大品牌的背景及故事，你們都需要熟背，三天後我會進行考核。”
Vivi說罷，便利落地轉身走了。
“三天……背這麼多……”雲小虎一頭砸在書堆裏，哀號著。
“這些不是進公司前就應該了解的嗎？”蘇曼妮的語氣很輕鬆，隨意拿起一本雜誌翻了翻。
嶽崖兒歎了口氣，雖然得到了工作機會，但眼下又麵臨一個新的世紀難題，那便是工作著裝，她上哪兒去找365天不重樣的衣服、鞋子、包包，而且在FAS這種地方工作，還得是奢侈品牌的。
放眼望去，整個品牌部門，好像不穿一件上千上萬元的單品就顯得格格不入。
既來之則安之，嶽崖兒總不能高舉大旗與FAS的風氣公然叫囂吧，到時候她麵臨的可能就不僅僅是丟飯碗了，想想都覺得頭疼。
嶽崖兒突然想起佩琪這個人，她不是在做名牌代購嗎？
嶽崖兒抓起手機，給佩琪發了微信，她正好在澳門采購，佩琪給嶽崖兒推薦了幾款當下最網紅的衣服，每一套都是上千元，貧窮使嶽崖兒匆匆結束了和佩琪的對話，趕緊打開信用卡催債短信看一眼：這個月待還一萬五。
算了算了，還是先認真工作吧。
嶽崖兒收了心，隨便抽了一本最新的FAS雜誌，封麵是伊萬和Vivi參加上海時裝周的合影。
照片中的伊萬穿著Brioni黑色天鵝絨西服，高貴倨傲的氣質在他身上完美展現，他身旁的Vivi著Oscar de la Renta白色禮服，黑色的長發高高盤起，華麗不失優雅，她的手輕輕地挽住伊萬的胳膊，兩個人如步入結婚殿堂的新郎新娘一般般配。
“我有一天也要出現在FAS雜誌的封麵上。”身旁的蘇曼妮輕笑了一聲。
嶽崖兒咂咂嘴，她想自己可沒那麼大的抱負與伊萬並肩同行，隻要能兢兢業業地成為一個合格的時尚買手就知足了。
但時尚買手究竟是什麼呢？
嶽崖兒花了一下午的時間終於弄明白原來時尚買手遠比她想象中的要複雜得多，擺地攤時，她總是憑感覺去服裝市場和廠家拿貨，可是時尚買手卻不能用固有的思維和第六感去選貨，因為這關係到公司的營業額，而是要係統化、數據化、專業化地針對客戶和人群，去挑選商品。
時尚買手的眼光關係到一個公司的生存命脈，難怪品牌部雖然是FAS公司旗下的一個部門，卻如同子公司一般擁有在建外SOHO的獨立辦公環境和管理係統。伊萬雖是品牌經理，但也算得上是一家公司的CEO了。
等嶽崖兒從書海裏抬起頭時，身邊的蘇曼妮已經換了一件粉色的Marni貓咪印花款外套，見嶽崖兒有些錯愕的眼神，微微一笑：“在這樣時尚的公司上班，一天一套衣服怎麼夠呢？更何況晚上還有新人歡迎會。”
說著，蘇曼妮用Dior的口紅補了補唇色，衝嶽崖兒明媚動人一笑，這笑容，連嶽崖兒作為一個女生都看得有些春心萌動。